著名演员张山回忆岳父陈强：岁月流金翁婿情浓

张山

2012年6月26日，一代著名表演艺术家、94岁高龄的陈强，在北京安贞医院逝世，女婿张山悲痛万分。张山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知名演员，主演了《三国演义》《关羽》《赤壁》《建党伟业》等80多部影视剧，两次荣膺中国电视“金鹰奖”、“飞天奖”最佳男配角奖。岁月流金，张山近距离解读岳父，时光还原了他们催人泪下的翁婿深情。

勉强住进岳父家，明星女婿生纠结

2002年9月，张山与妻子陈丽达和女儿张嘉芸来到昌平区，与岳父陈强一家团聚。陈强虽已耄耋之年，但精神矍铄，耳聪目明。一盅茶过后，陈强领着张山一家上到3楼，推开窗户说：“这个别墅区绿化植被好，空气清新，坐在客厅里就能看到连绵西山，最适宜居住。一个月前，我安排佩斯将三楼装修好了，准备让你们一家搬过来住。”

6岁的张嘉芸是姥爷陈强和姥姥李玉洁一手带大的，与老人感情很深。她的名字是陈强起的，小姑娘多才多艺，3岁时就为三鹿奶粉做过广告代言，五六岁时，主演了两部儿童影片。陈强和老伴格外喜欢这个人见人爱的外孙女。听说要住进姥姥姥爷家，张嘉芸拍手叫好：“我愿意与姥爷姥姥住一起，他们天天给我买冰糖葫芦。”陈丽达也赞成父亲的意见，父母都上了年纪，身边不能离开亲人，一家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彼此能有个照应。张山态度含糊：“爸，这事容我考虑一下。”

张山《三国演义》剧照

张山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的著名演员，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成功塑造过《三国演义》中的赵云，《关公》中的关羽，及《东周列国》中的吴起等一系列硬汉英雄。祖籍山东青岛的他有着北方男人特有的独立自尊。张山有顾虑，自己在性格、行为方式、生活习惯等诸多方面，与岳父母和舅哥存在差异，一起住久了难免会产生摩擦。回家路上，张山明确对陈丽达表明了态度：“咱家房子虽然不算宽敞，但毕竟是我们的独立生活空间，住到你父母身边就不一样了。我是女婿，你得考虑我的感受。”陈丽达没有为难丈夫：“好，那咱们就不搬家了。”

半个月后，见张山一家迟迟没有动静，陈强问女儿：“丽达，你们什么时候搬过来？我和你妈天天想日日盼。”陈丽达吞吞吐吐说出了张山的态度。老爷子坐不住了，当天下午就与老伴匆忙赶到女儿女婿家。

张山正在书房里看剧本，陈强在女婿对面坐下来：“爸演了一辈子戏，积累了一肚子表演经验，咱们住一起，我能天天和你交流演技。人老了害怕孤独，丽达、嘉芸过去能跟我和你妈做个伴。”张山正想找理由推辞，这时陈佩斯的电话来了：“好兄弟，我和大哥布达诚心邀请你住到爸妈身边。我们经常不在家，你和丽达住过去，就解除了我们的后顾之忧。我先谢谢你了。”岳父母和舅哥都诚心相邀，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张山当即应允。

陈强和李玉洁育有两儿一女，大儿子陈布达在北京铁路系统工作，与父母分开另过，且越到节假日越忙；陈佩斯一家虽与父母住一起，但他和妻子王燕玲一年到头在外面奔波忙碌，儿子陈大愚在寄宿制学校就读。这些年，陈强和老伴与两个儿子聚少离多，虽然家里有保姆，但外人哪有自己子女贴心？得到张山的明确答复，老两口走路的步子都轻盈了。

张山夫妇与岳父母及女儿

这年10月，张山携妻子女儿正式住进岳父母家。陈丽达的大哥陈布达、二哥陈佩斯两家过来祝贺，席间，陈强告诫晚辈：“在我和你妈心目中，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一样亲，一样重要。你们当中谁愿意回家住，我都乐意。人老了，不图物质享受，每天睁开眼，能看到子女在身边，人生就最圆满。”岳父的肺腑之言情真意切，张山感慨万千……

陈家住的是独栋四层别墅，一层是陈强夫妇及保姆的生活空间，陈佩斯一家住二楼，张山夫妇将家安在三层。深秋天黑得早，老人睡眠少，吃过晚饭陈强就用健身球“咚咚”敲打暖气片。响声传到3楼，张山知道这是岳父母有事找自己。他和陈丽达立马来到一楼，或给老人测血压、血糖，或陪老人打桥牌。张嘉芸像只快乐小鸟，楼上楼下来回跑，一会往张山嘴里塞块巧克力，一会调皮地给姥姥盘头发，一会又用彩笔在姥爷手背上画苹果、香蕉……浓郁亲情在一家人心中弥漫。

2002年春节，张山一家回山东青岛老家过年。张山的父亲曾是外交官，1994年，张山在河北涿州拍摄电视剧《三国演义》，就在完成最后一组镜头时，父亲因病辞世。张山没来得及与父亲做最后的告别，这是他心底永远的遗憾和痛楚。父亲走后，母亲跟随张山的两个哥哥在青岛生活。除夕之夜，一大家人吃过团圆饭后，大哥背着母亲与张山商量：“妈总想去北京住段时间，你要是方便，这次就把老人接走。”

张山、陈佩斯

张山说：“大哥，实不相瞒，我现在住在岳父母家里，妈妈过去可能不太方便，这事过段时间再说。” “三弟，你有身份有名气，在我们家族中最有出息，咱们兄弟姐妹都以你为自豪，且自己也有房子，为何要心甘情愿住岳父岳母家？”张山声音低哑地说：“我只是暂时在那边照顾丽达父母，以后还是要回自己家住。”

正月初四，张山一家返回北京。几天不见，陈强夫妇见到女儿一家，格外亲切。晚饭时，老爷子从酒柜里翻出一瓶珍藏了20年的茅台，冲张山乐呵呵地说：“爸今天心情好，大过年的，咱爷俩好好喝几杯。”张山本来酒量大，因心情不爽，他只象征性地喝了两小杯。老爷子心里很纳闷：张山以前不这样，他这是怎么了？

春风化雨，老岳父爱的智慧

张山大嗓门，说话声音洪亮，只要他高声与陈丽达说话，陈强就“咚咚”地拄着拐杖爬上三楼，紧张地问女儿：“丽达，你是不是和张山吵架了？”陈丽达莫名其妙：“爸，你这话从哪里说起？你怎么会这样认为？”“我和你妈都上了年纪，心里盛不下事，你们说话声音很大，我和你妈怎能不担心？”岳父的误解，增加了张山的心灵负担。

陈丽达

陈丽达是父母最小的女儿，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进入北京电影制片厂从事剪辑工作。这些年，她剪辑制作了《绑架在午夜》、《梁山伯与祝英台新传》、《血祭黄沙镇》等十多部佳作，在业界颇有影响。1990年5月，陈丽达与同事张山组建家庭。转眼间，夫妻俩的婚姻走过了17个春秋。风风雨雨这些年，张山与陈丽达和睦恩爱，几乎没红过脸。没想到住进岳父家后，这对恩爱夫妻却像两枚缺乏润滑的齿轮，摩擦碰撞起来。

陈丽达说话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以前张山心甘情愿接受她这种说话语气，而现在他觉得妻子这是因为住在娘家，态度有所改变。因心里有想法，张山在家里越来越沉默。他越来越渴望搬回自己家住。

2007年3月，张山鼓足勇气对妻子说：“丽达，咱们在爸妈家一住就是5年，了解内情的人知道我们是在照顾陪伴老人，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我们'啃老’。我好歹也是公众人物，担不起这个罪名。”陈丽达哪能猜透丈夫的真正意图？几句话将张山顶了回去：“日子是我们在过，别计较别人怎么说。住爸妈家多好，你出去拍戏了，我又经常加班，爸妈还能帮咱们照顾嘉芸。”妻子说得倒是实情，张山虽没反驳，但内心还是有几分不快……

陈佩斯一家与父母

毕竟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陈强和老伴觉察出了女儿女婿的反常。老爷子从女儿那里探听消息：“你和张山怎么了？什么矛盾不能化解呀？”陈丽达实话实说：“爸，张山说住这边不愉快，要搬回去。”陈强窥破了张山的心结。

第二天，陈强与张山坐在阳台上下象棋时，老人平静地告诉女婿：“我也是从年轻走过来的，经历过你这个阶段，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和丽达就搬回北影厂住吧。嘉芸一天天大了，那边房子住不开，要是你们买新房缺钱，爸给你们想想办法。”张山说：“爸，北影厂离这里不太远，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以后我们一家每个星期都会过来看望您和妈。我和丽达是打算添置新居，但不需要您操心。谢谢您！”

2007年10月，张山夫妇将闲置多年的房子重新装修，准备于元旦前搬进去。然而不久，89岁的陈强突发脑梗塞，张山夫妇和陈佩斯兄弟赶紧将老人送进医院。陈强一直昏迷不醒，院方两次下了病危通知。通过输氧、输液、下饲管等紧急抢救，三天三夜后，陈强终于从ICU病房苏醒过来。老人虽然神志清醒，但脑梗塞后遗症导致中风，左半边身子失去知觉。在医院调养1个多月后，张山和两个舅哥将岳父接回了家。

张山

老人进门第一句话，就是这样对张山说：“对不起，我这场病耽误你搬家了。唉，人老了，真不中用。”一句话，让张山泪流满面：“爸，自从您一进医院，我就和丽达商量好了，我们不搬回去住了，永远陪您和妈妈住一起。”岳父青筋裸露的手盖在张山手上……

张山在家里整整照顾岳父两个月。2008年3月，张山赶赴山西榆次拍戏。擅长骑马的他，坚决不用替身。5月中旬，张山在拍一场战争戏时，因马群走错路线，提前踩到了爆炸点，张山的坐骑受到惊吓一路狂奔，将他从马背上重重抛下。张山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疼得再也站不起来，去医院一检查，他的右腿受伤。

几天后，张山回北京养伤。姑爷意外受伤，陈强格外紧张。翁婿俩各自躺在床上，每天夜里通电话互报伤情：“张山，你疼痛减轻了吗？”“爸，我好多了。您用指甲掐掐左腿，看看是否有知觉。”待翁婿俩稍稍康复， 陈强告诉张山：“康复期很重要，我们得练习走路，否则行走功能会受影响。”于是，陈家院子里常常出现这样温馨的一幕：日衔西山，银杏婆娑，张山和陈强各自拄着拐杖，互相搀扶，在狭长的林荫道上蹒跚走路。陈强乐呵呵地说：“现在咱们就是一对伤兵，看谁先归队。”岳父的乐观坚强感染了张山，他回答岳父：“无论谁先归队，都是咱们共同的幸运。”

梦想成遗憾，来生再续翁婿情

张山

张山身高1.78米，体格健壮，平时喜欢游泳、赛车，身体素质非常棒。经过一个多月的康复训练，2008年7月初，他的腿伤基本痊愈。更令张山欣慰的是，在他和家人的精心照顾下，岳父的脑梗塞后遗症也明显好转，吃饭、穿衣、洗澡都不需要人照顾，生活基本能自理；天气好的时候，他还能挎着篮子陪老伴去农贸市场买菜。

几年的患难与共生活，让陈强在感情上深深依恋张山。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但在陈强心目中，张山与陈布达、陈佩斯的分量是一样的，老人已将他当成了亲生儿子。张山去外地拍戏，陈强经常掰着指头计算女婿的归期；偶尔，他还会口述，让张嘉芸帮自己发短信，提醒张山拍戏注意安全。2009年端午节，张山一家回青岛陪伴老母亲，到家第二天，岳父上午一个电话，说保姆包了腊肉板栗粽子，味道鲜美，给他在冰箱里留了几个；傍晚老人又在电话里告诉张山：“后天，中国影协邀请我出席一个外事活动，你陪我去吧。”张山知道，岳父频繁来电话，目的就是希望他们一家早点回北京，早点回到他身边。张山左右为难。

张母才70多岁，身体硬朗，张山的两个哥哥和嫂子将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老人生活非常舒心。张母朴实善良，早就了解三儿媳陈丽达家的特殊情况，催儿子儿媳：“我在青岛生活好好的，你们不用担心，亲家亲家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不好，你们还是尽快回北京。”张山只在青岛住了两天，便匆匆回京。

陈强夫妇与女儿和两个儿子

陈强与老伴儿

陈强和老伴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干部，他在“七七事变”后投身革命，曾在延安和晋察冀边区工作多年。老人离休后，经济条件优越，但陈强生活非常简朴，他从不吃保健品，饮食非常简单，醋卤面是他的最爱。每天早上起床后，老人空腹喝一杯白开水，再吃一把产自青岛胶南的生花生米，临睡前再喝一杯山西宁化府陈醋。岳父年轻时吃了很多苦，身上至今还留有多个伤疤，几十年来一直生活节俭。这让张山格外心疼。

见岳父穿了20多年的羊皮袄都磨出了毛边，老人仍舍不得扔。2010年，岳父91岁生日这天，张山给老人买了一件貂皮大衣。陈强抚摸着光滑柔软的皮毛，嘴里连声说：“太贵了，太奢侈了。100块钱的衣服也能穿，干嘛买这么贵的？”张山笑着安慰岳父：“爸，您几个子女现在条件都不错，适当提高生活质量也是应该的。人这一辈子，总得享几天福吧。”老人挠挠稀疏的白头发，感慨万千：“幸福与物质享受没多大关系，你们几个孩子家庭和睦，事业顺利，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岳父虽收下了这件昂贵的貂皮大衣，但压在箱底一次也舍不得穿。

可以说，陈强一辈子以电影为伴，几十年里，老人主演了《白毛女》、《红色娘子军》、《瞧这一家子》等100多部影视剧。2001年，陈强已是83高龄，还在影片《鬼子来了》中担任重要角色。老人不顾年迈体衰，在戏中倒骑毛驴，用凉水浇头，其敬业精神感动了剧组所有人。中国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亚非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及第17届“百花奖”终身成就奖等诸多奖项，就是对陈强献身电影事业最好的肯定。

张山剧照

老了在家闲着，陈强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电影。平时，电影也是陈强与张山交流的最重要话题。张山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的资深演员，主演了《赤壁》《建国大业》《建党伟业》等80多部影视剧，两次荣膺中国电视“飞天奖”、“金鹰奖”最佳男配角奖。张山主演的所有影片，陈强都无一例外反复观看。对于姑爷的优点，老人从不吝惜溢美之词；发现张山的不足，岳父也中肯提出批评。两人既是感情深厚的翁婿，又是无话不谈的诤友。岳父的精湛演技和敬业精神，是张山的榜样，在他眼里，岳父就是一部厚重的书，值得他品读一辈子。

这年11月，陈强与张山在交流演技时，老人突然话锋一转：“我都90多岁了，属于我的时光不会太多，我有两个心愿：一是写一部回忆录；二是与你和佩斯合演一部影片。有生之年，你们一定要帮我实现这两个愿望。”张山信誓旦旦地向岳父保证：“爸，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和佩斯一定帮你实现。”张山多才多艺，油画画得相当专业，著名表演艺术家唐国强这样评价他：“张山是一流演员，超一流油画家，堪称演艺界的才子。”因为拍戏、作画繁忙，加上总以为岳父身体硬朗，张山没将此事摆上议事日程。

2011年3月，93岁高龄的陈强脑梗塞复发，经抢救虽保住了性命，但落下了轻微老年痴呆，听力和记忆力严重受损，说话口齿不清。张山痛心地意识到，当务之急是要实现岳父的两个心愿，不给自己和老人留遗憾。每天晚上，他陪岳父坐在书房里，启发诱导岳父回忆峥嵘的一生。然而，老人已经思维混乱，很多事情都已忘记，反复只说一件事：当年在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演出歌剧《白毛女》，因将黄世仁刻画得入木三分，保安拿枪就要对他射击……

张山与歌手张震

张山满怀伤感，明白岳父的回忆录已无法完成。这年秋天，他与陈佩斯一道筹拍一部影片，计划父子、翁婿三人一同出镜。听说要去怀柔拍戏，老人兴奋得手舞足蹈。张山将背包挎在老人肩上，用轮椅推着他往外走。刚出小区门口，老人就像孩子一样，嚷嚷着要喝水、吃苹果，将拍戏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张山知道岳父的心愿也无法实现，这又成了他永远的遗憾和痛楚。

2012年3月，老人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张山夫妇和陈佩斯兄弟将老人送进医院。因肺炎老人高烧不退，张山、陈丽达、陈佩斯等子女轮流在医院护理。老人在医院住了整整100天，这段时间，张山的工作基本停止，他给老人擦脸、洗澡、剪指甲，哄老人开心。陈强开朗乐观，生命力相当顽强，几次吩咐医生撤掉透析的管子。他告诉张山：“嘉芸6月参加中考，我一定要等嘉芸中考完再走。”

6月26日是北京市中考的最后一天，下午考试一结束，张嘉芸就赶赴医院探望姥爷。当得知外孙女发挥出色，老人安详地笑了。当晚21时38分，陈强在老伴、儿子儿媳、女儿女婿等亲人的守护下，安祥地闭上双眼，走完了他94年的辉煌人生旅程。张山泪流满面，与岳父生活在一起的10年时光，电影镜头般在他脑海里回放。岳父如山父爱，点点滴滴，说不完道不尽，像一部连续成集的长篇亲情剧，在他记忆银屏上反复重播。

刘晓庆前来吊唁

7月4日，一代表演艺术家陈强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举行。中央领导及广电总局、中影集团的领导前来吊唁，唐国强、于洋、葛优、刘晓庆等数十位艺术家也参加了告别仪式。张山看着安详躺在鲜花丛中的岳父，悲痛万分。他在心里默默告慰岳父：“爸，您一路走好，在那边就别再为亲人操心了。感谢上苍，今生今世让我们成为翁婿，如果有来生，我愿与您再续翁婿情缘。到那时，我一定不让您，也不让自己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