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①——磨豆皮

从记事起，我心中最向往的日子就是“过年”。因为一年上头，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我们小孩才能享受到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自由、快乐和美味佳肴。

“大人盼种田，小孩盼过年”，这话一点不假。那时候物质极度贫乏，大人们把过年称为“年关”，是很难熬的日子，可对孩子们来说，过年似乎到了童话般的世界。一进腊月，大人们就格外忙碌起来，要开始做一切过年的准备工作：

首先是准备充足的柴火，到处割柴捡枝，挖树蔸子。家家户户门前的走廊上都堆满了柴火，一来用作御寒烤火，二来用作烧火做饭。其次是糊豆皮，熬麻糖，打豆腐，接缝纫师傅做衣服，切麻叶皮子，炸荷叶皮子，做各种零食，好让孩子们过一个愉快的春节。

一进腊月，大人们总是抢艳阳高照的晴日，前一天就将平时积攒的细米、黄豆、绿豆拿出来淘洗干净，摞出沙粒，浸泡水中。浸泡一夜，到第二天大早，相邻几家的劳动能手就带着各自的刀具过来帮忙。吃罢早饭就开始一天的劳作。

首先推磨，将细籼米、黄豆、绿豆、切细的青菜按比例混合在一起，磨成米浆。石磨放在厅堂上方，像“上”字一样的推磨架子，一头吊在神龛上，另一头搭在石磨上。推磨时，速度是一定的，既不能过慢，慢了误工；又不能过快，快了，添料的人又添不过来。添料的人要求更高，只能用一个小勺子将水料搭配适中，并准确地放进磨眼，浓度要适中，数量也要适中。添料过多会使豆皮太粗，不好吃；添料过少又误工，也有损磨齿。添料的人只能让磨眼转过来时就添一勺，这样循环往复。推磨的人一圈又一圈，一直要推上四五个小时，推得人腰酸背痛，腿脚发麻；添料的人也是一勺一勺，手臂酸软……

小时候，我经常和姐姐一起帮大人在旁边推磨，那叫“帮磨”。每当我上阵，大人们就都夸我“一个鸡公四两力，到底是个长雀雀的，这下可轻松多了！”这时我就更加卖力起来，累了，有人中途轮换。

另一边，厨房里早已忙开了。糊豆皮的师傅舀来一桶米浆放在灶台上，将两口并排洗净的锅抹上一些清油，等到了火候，舀一瓢米浆徃锅里一转，转成一圈环形，然后用大贝壳在锅里均匀地糊上两圈，形成一个大圆饼，盖上锅盖。一锅豆皮刚糊好起锅，另一锅豆皮也可以出锅了。掌勺师傅敏捷地揭开锅盖，对着锅沿一吹，豆皮的边角便翘了起来，用锅铲一铲，两手揭起豆皮，放在旁边的筲箕背面，接着又快速地操作起下一锅的米浆来。

在灶堂前放柴火的人大多是长者，也得有一把技术。火大了会把豆皮烧焦，掌勺师傅也赶不过来；火小了掌勺师傅要等半天又等不及。因此，放柴火的人总是不断听着掌勺师傅的说教和斥责。这时，我们小孩见第一块豆皮出锅了，就争先恐后地端起豆皮，边往门外跑，边揪一小块塞进嘴里，把整块豆皮倒在厅堂的门板上。待豆皮冷却后，刀手们就开始切豆皮。他们将豆皮两个一叠，卷成长条后切成一圈一圈的豆皮丝，又均又细，散开来放进木盆。我们小孩又抢着把豆条端出来，放在屋外早已铺好的竹席上晾晒。

等糊完籼米豆皮后，接着糊糯米皮，也叫“荷叶皮子”。小孩的嘴特馋，又加上时日已晚，肚子咕咕响，见第一个糯米皮糊出来，我们便不停地叫起饿来，掌勺师傅只好腾出一口锅来，将没糊成功的糯米皮重新放进锅里，再放些油盐或白塘，熟了就盛起来分给我们这些饿老虎。我们几个小孩抢先尝到劳动的美味，你一口，我一筷子，鼻子上、嘴巴上，沾得满是，一脸的神头佛相！

等全部劳动任务完成，已是下午三四点了。后厨开始做饭，也就是专门吃豆皮。那些完整的浅绿色的薄豆皮是不会下锅的，大多是挑一些不合格边角配料，胡乱地切成粗条，毫不吝啬地放许多清油，边炒边翻，放上葱祘，吃起来真是香酥滑润爽口。热气腾腾的几大盘豆皮端上桌，桌上摆一个大炖钵炉子，里面除数得清的几片肥肉外，全是萝卜白菜粉条豆腐之类。大人们一边吃豆皮，一边品烧白，评论豆皮质量的好坏和掌勺师傅手艺的高低，人人脸上都写满了喜悦。

晚饭后人们回家，还各自带上三五匹未切的豆皮。另外，家里还准备了十几份豆皮让我们小孩端着满塆子去发，让没来帮忙的人家也尝尝鲜。当然，日后要是谁家也糊豆皮，也都会相互赠送，这，也许就是民间那种最寻常、最朴素的乡情吧。

现在想来，腊月里糊豆皮，除了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人们饮食的单一，更重要的是为日后农忙准备了一种快捷而便利的食物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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