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关肃霜:我怎样演黛诺(连载二)
关肃霜:我怎样演黛诺(连载二)
关肃霜
在云南,我们经常接触一些兄弟民族的同志,和他们一起开会、听报告。我爱观察他们,观察他们的举止言谈、声容笑貌的特色。象白族同胞的眼神就与汉族不同,透出一股耿直的劲儿。深入生活后,和何木兰接触时,我更注意仔细观察。她们的内心感情真是饱满充沛,向我们介绍身世 时,先是不看你,娓娓而谈,说她怎样从早到晚在山上干活;怎样听说要用牛换她,她宁死不肯,不管如何要逃出去;又怎样跳上解放军的车子,……她也谈到自己的眼睛,说她跳上解放军的车子时,解放军左问她,右问她,她都没答话,两眼直楞楞的,因为一块石头还压在心头,还没逃出被抢的危险。一直过了惠通桥,才知道饿了,也知道疼了。在没过桥之前,解放军看着她的眼睛,还 以为她有神经病呢!过了桥,脸上才出现笑容,眼里才闪射出喜悦的光芒。她说到这里,我又一次看到她这种光芒四射的眼神。
深入生活,使我有可能了解到一些兄弟民族群众的丰富的思想感情和内心世界。假若不是深入生活,我演黛诺,运用眼睛表演可能产生两个偏差:一是按传统的用眼神的方法,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眼珠来回luan转,这就不是景颇族的少女黛诺了;另一种就是从表面特点出发,强调眼睛发直,那就不能体现出她的复杂的内心活动,甚至会损害人物。
黛诺来找红星,是带着很多疑问来的。她对解放军没有什么深刻认识,只凭一点好印象——解放军救了穷人,帮老百姓干活,办事公道等等。但是,解放军会不会收留我?不知道。所以,见到解放军有些畏畏缩缩,但,又不是害怕。这场戏中我的眼神一直带着疑问,用眼睛问人,怀疑,心里有话,嘴里不说。直到李医生叫她在山下呆些日子,等身体养得好些,学点新道理后再上山,这才象黄河决堤一样,满肚子的话全部迸泄出来:“不!我想景颇山,我想乡亲们!我想文帅爷爷,我想我的勒丁……我做梦都跟他们在一起,我的心象长刀劈过一样的疼啊!”两眼张大,露出诚恳的神色。前面的疑问不说,正是为了后面真挚的倾诉,到这里把肚子里的话,全部倒了出来。
我还设想黛诺这是初次下山。山下风光很吸引她。随着仓七七七|台七七七|……的锣鼓,我很自然地缓步四周看一看。其实黛诺只是看到山下的新奇景象,略为松了一口气,但,她感到还没逃出山官的魔掌,心情还不能塌下去。这时主要应该表现她逃下山,快要找到红星了。音乐上还应该创造这个气氛,乐队又出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旋律。我听见这个乐曲,马上走上两步,我心里想,这个声音多么熟悉,抬头一看,看到医院门上挂的那颗红五星,就止不住激动地唱:“那那那一颗红星照暖了黛诺的心田!”
黛诺初见小不点和李医生,思想上还有些疑问,因此对她们还有些距离,怕她们不要自己参加解放军。一直到李医生说“毛主席说,景颇、傣家、汉人都是一样的亲姐妹”时,才深深感动了我。她说的时候,用一只手抱住我的肩膀,很亲热地一步一步地把我向前领;我听了,一股热流涌 向心田,立即将李医生轻轻推开,向后猛一退,激动地望她一眼,又向她身上一扑,抱住她的腿,一扭头,满腔热望地要求:“留下我吧!我死也不回去!我有力气,能听话,能给你们干活,能背水,能打柴,能……”这种感情和身段也是生活中得来的。那个叫姜半的小女孩,对我们讲述她的身世,说她被抢走几次,几次都逃了出来,最后一次,她逃到文化站,看到赵书记,她上前一把抱住赵书记的腿,一扭头,热切地要求:“收下我吧,我死也不回去!”她边说边做给我们看,这个一扭头的倔强劲,给我印象很深,我就吸取过来了。我扑上去之前,先退后一步,是吸收了前辈的经验,欲进先退,以更突出这一扑。
李医生问她:“为什么要参加解放军?”这时,黛诺全身一震,唱:“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看黛诺我这这这这满身的鞭痕!”下面接着要唱三十七、八句。唱的有三个内容,第一段唱自己怎么来的,给她们看鞭痕;第二段唱自己的遭遇和身世;第三段唱“我来找你们,我要参加你们!”
第二段是个“大肚子”,二十来句,慢了不行,太快了也不好,要悲,还要愤。我们想速度应比〔二六〕快一点,又要比〔流水〕慢一点,就搞了个〔慢流水〕。在这段叙述黛诺身世的唱腔中,我们吸收了歌剧《刘三姐》、《红霞》和昆曲的旋律,与京剧的唱腔揉在一起,以表现这个孤儿此时的激动心情。
李医生叫我在山下多呆些日子,养好伤,再学些新道理。可是,我一面答应,一面又惦念家乡的亲人。在〔五击头〕中,小不点领黛诺下场,李医生走向台口。这个点子刚打到三下,我突然转身张嘴说了话,好像感情被冲断了,分散了观众的视线。其实,这正是黛诺的思想感情的贯串。黛诺这时又想回去又怕回去。小不点领她下场,并不是她的戏完了,恰巧相反,她有满肚子话要讲,心里一直在嘀咕:要讲!要讲! 不讲就没有机会了。所以她走了四步,突然又转身回来,接着〔五击头〕紧念“不!我想景颇山,我想乡亲们……”一大段白口,并放声大哭起来。黛诺随小不点向下场门走,正是为了要扭转回身,上前来向李医生倾诉她的心愿。
李医生告诉黛诺“要起来斗争”。黛诺又好像懂得了一些什么,记下了“斗争”这两个字,心里有了力量。这时,上来了扛箱子的,我见到箱子,马上上前扛起来,并且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在生活中学到的景颇姑娘的真挚、喜悦的笑容。
第五场黛诺回山。她的精神状态大大不同了。受压迫最深的民族,往往接受新道理比较容易,阶级觉悟提高较快。黛诺在山下学习了一个月,接受了革命的新道理,她的眼睛亮了。亮是亮在阶级觉悟有了提高上,但要亮得恰如其份,不是什么都清楚了。她只是抱着一个改造家乡落后面貌的愿望回来的。山官还没有打倒,但工作组上了山,她就有了依靠;她懂得要斗争,可是,斗争的方法还不多。因此,在表演上,还不能显得一点顾虑没有。
黛诺回到家乡,家乡的一草一木是多么可爱啊!又加上她是死里逃生出去的,现在作为翻身的主人翁回来了,见到家乡的景色,真要大大抒诉一番啊!所以,这里给黛诺安排了“风,景颇山的风”大段抒情的唱腔。这段唱,我们选用了〔南梆子〕,因为〔南梆子〕的曲调比较委婉,长于抒情。在传统剧目中,〔南梆子〕多用来抒发小姐佳人花前月下比较缠绵的感情。黛诺既非千金小姐南楼思兄,又非花园赏花,所以不能唱得缠绵,而要唱出黛诺这个人物对家乡的感情,这就必须有所改革。
我们都有这样的生活感受:远游归来,回到家乡,熟悉的乡土事物重又映现在面前,心里十分激动,很自然地就要哼起家乡的小曲来。那是否可以在黛诺重回家乡时的这段〔南梆子〕中加一点景颇山上的乡音呢?又想〔南梆子〕的过门很长,能否在过门中加点舞蹈?前者成,后者不行。因为这时她还怕遇到山官。只好在唱腔中想办法了。(连载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