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岁黄永玉:怕是100岁之前没时间玩了
黄永玉
每天早上起来,办完该办的事,他就开始写小说。他说:“长天之下,不要空耗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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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时读《比我老的老头》,觉得这个80多岁的老头真有趣;没想到当读者都从少年走向中年,这个老头却从90岁开始出版自传体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从家乡《朱雀城》写起,第三部《走读》近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书中主人公张序子,从少年长成了青年,从凤凰走到了上海。所有人都在长大,但不是老去,包括98岁的作者黄永玉,他还在写。
《走读》的故事发生于上世纪40年代,一个靠木刻为生的年轻人,只身来到十里洋场的大上海,以后的日子,吃的、住的、穿的,就只能全凭勇气、运气、力气了。
娶妻成家之后,张序子货真价实地进入了一个成人世界。在大上海,贫穷是翻倍的,胆寒是翻倍的,谨慎是翻倍的,用力也是翻倍的。《走读》专注细致地描绘了一个贫穷的青年木刻家的日常生活:怎么投奔朋友,怎么得到第一笔稿费,怎么买到一双经穿的鞋,怎么租到一间市区的屋子而又不堪重负……
《走读》,从名字就可以看出,类似“北漂”,用浪漫的说法,就是一首“流浪艺术家之歌”。对于从“乡下”来的张序子,在“城里”过马路都是难题,车水马龙,举步维艰。挤不上公交车,有个大他几岁的朋友鼓励他:“别看汽车上人多,挤一挤就松了。”这个人生秘诀,似乎在今日大城市的早高峰地铁上依然成立。
黄永玉的人生,素材足够精彩来写自传体小说,这才让我们得以跟着张序子的脚步,回看个人史和家国史紧紧缠绕的那个年代。
黄永玉12岁离开家乡,不久抗战全面爆发,他就开始了一个人的漂泊,“靠捡拾路边残剩度日”;三次从日本人的炸弹下捡回性命;和一船舱尸体同行,险些被抓“壮丁”……这样的环境下,是如何成为艺术家的?他说:“我是自己培养自己,自己把自己养大。一边走一边捡,知识也好,吃的也好。”
“活得这么老,常常为这些回忆所苦。”黄永玉在《走读》中有一段自况:“我也不清楚,一辈子不晓得从哪里得到和敏悟。上当倒霉之后不叫痛,甚至不当是一种教训,把自己的傻行当作笑料去取娱朋友。更不做借酒浇愁的表演,让朋友来分担我的小小疼痒。”
这大概就是“无愁河”的来历,尽管从小到大满是哀愁,但他总是要向前走的。
黄永玉在《走读》中这样描述张序子,“他这辈子注定住在'童话’隔壁。他谁都不像。 他不是孤雁,从未让谁抛弃过。不是驴,没人给套过'嚼口’。不是狼,他孑然一身。不是喜鹊,没报过喜。不是乌鸦,没唱过丧歌。” “张序子是个什么都不像的动物——鸭嘴兽。鸭子嘴巴,水陆两栖,全身毛,卵生,哺乳……最跟生物学家调皮捣蛋的就属它了。”
能把自己比作鸭嘴兽,也只有黄永玉了,和当年那只猫头鹰,似乎是一个系列的。
很多年以前,一个前辈兼朋友就对十几岁的黄永玉说过这样的话:“英国小说家狄更斯的小说,取名《块肉余生记》(即《大卫·科波菲尔》,林琴南译本),写一个小孩成长的复杂故事。我觉得这书名送给你更为合适,你才是货真价实的'块肉’。”
幸好,无论日子多么苦,黄永玉都有着统一、强大的幽默。
这种幽默从黄永玉出生时,似乎就得到了某种暗示。1924年,黄永玉出生在湖南常德。两岁时,祖父见到这个长孙,评价“这孩子肿眼泡、扁鼻子、扇风耳、大嘴巴,近乎丑”。几十年后,黄永玉在北京的家万荷堂,乐呵呵地给自己塑了一座雕像,就是按照祖父描述的模样做的。
在《走读》中,和人打架,“打架这事我看你的确不懂,个人和个人算是打架,个人和有背景的个人打架就是找死”。到客栈投宿,老板娘抱来三包鸡毛,告诉他不要脱衣服,然后把鸡毛前前后后倒在身上——那是被子,后脑还有个枕头——砖,“这一觉还真不像人睡的,那么舒服!”
熟悉黄永玉的人,就知道书里的情节绝大部分是真的。黄永玉为了赶去60公里之外的赣州见女朋友,从朋友那儿借了一辆自行车,一路风驰电掣,天黑住店时,那家店没有被子,只有鸡毛。第二天一早,他粘着一头鸡毛,终于见到了女朋友——后来相伴一生的妻子张梅溪。2020年,张梅溪以98岁高龄去世。
如果说“斜杠青年”是当下年轻人向往的职业方式,那黄永玉在70多年的“斜杠”,已经快密集成“栅栏”了。他当过瓷厂小工、戏剧宣传队美工、美术教员、文化馆干事……他画《阿诗玛》《猫头鹰》,设计“猴票”、酒鬼酒包装,但他毫不犹豫地说,自己最喜欢的“行当”还是文学。
从14岁第一次在报纸上发表诗歌作品,《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目前已出版三部,《朱雀城》84万字,《八年》130万字,《走读》48万字。而故事仍在继续,黄永玉哀怨地说:“怕是100岁之前没时间玩了。”
《走读》写的是黄永玉最青春的成人阶段——这只是从年龄上讲。从另外的角度,他一直和暮色晚年之类的词无关。比如,在年届九旬参加自己的《黄永玉全集》首发式时,他穿橘黄色衬衣、打粉蓝色领带,是全场最靓的那个男士。
不久前,黄永玉还参加录制了一档综艺节目《念念青春》,被称为“最酷90后”。他说自己每天早上起来,办完该办的事,就开始写小说;他回忆起梅溪,恋恋风尘,记忆犹新,眼中还有小星星;他说:“长天之下,不要空耗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