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红菱:俠女記
遠山之巔,星穹之下。
邂逅君子,温其如玉。
叶红菱:俠女記
叶红菱,彭城人,寓徽州。习诗文,好传奇,拙笔试为之,或于世有补焉。
劉昆弟,鳳陽人也。其父母求子而得女,遂取男名。昆弟少時力弱,常為同村群小欺,誓必自強焉。
六歲,父母將送之村庠,昆弟曰:“吾不欲為書生也。”母問:“汝欲何往焉?”昆弟曰:“習武強身!”父奇其志。值鄰村一老拳師開館授業,其子教文學,遂往拜之,與學洪拳。昆弟于館中最刻苦,聞雞起舞,披星戴月,師尤賞之,如是七年矣。武館為官學所遣,師告昆弟曰:“汝乃一良材也!可去少林,尋吾智中師兄,更進汝業。”遂修書與之。昆弟再拜,回告父母,即往嵩山,拜其師伯,繼其業,兼修文字。
昆弟好用功,天性聰敏,于武學則能通其精要,學無不善。尤擅長鞭,同輩戲號其“劉一鞭”。其為人力大而行方,性情剛烈,不類女子。智中常恐其及禍,令其日鈔佛經一卷,冀和其性也。又十年,其母來信曰父得重疾,令其速歸。臨別,智中告之曰:“吾老矣,本意留汝駐此以廣授童子業也。今既歸,記吾之言,眾善奉行,諸惡莫作。”昆弟拜而泣別之。
歸而父已亡矣,諸姑伯叔皆立堂上,母唯哭而已。未及拜,季父曰:“彼父無子,故此屋當收歸族用。令出房契,待父葬彼二人即可別遷。”昆弟怒曰:“先父生前待汝等不謂不厚也,而今骸骨未寒,亡靈猶在,汝等即窺吾家財,天不容耳!”復叩首曰:“先考在上,吾不欲于祖宗靈前動武也。”遂麻衣衰絰至舍外,持鞭曰:“欲私吾宅,先問吾鞭也!”眾人知其習武多年,皆不敢前。一表親亦粗通拳法,不服欲戰,昆弟鞭未及地,人已僕而大呼,口鼻血不止。眾嘩然散也。
后半歲,母復慮結而病重,資財已竭。昆弟無以為生,遂板車販果于市。一日,昆弟晚歸,二無賴潛追之,女佯不知。至密林,二人疾圍昆弟,呼曰:“留子之果也!”女棄果而行。二人以女之懼,更追曰:“子之車復為吾也!”女再棄其車。二人洋洋笑曰:“美人亦可我歸也!”將來侮之。昆弟大怒,“車果小財耳,本不欲擊爾二人,奈何爾自招譴也!”拳及腿掃,二人呻吟于地,肋骨哐然裂也。后數月,無賴重賂女之村長,誣其無故傷人,令其逐之。女遂別母,謀業于彭城。
秋日,昆弟游于市,買瓜果于老媼。將行,數皂隸呼喊而至,眾販皆驚恐以逃,遍地狼藉。老媼力衰,未能遽行,數隸乃盡爛其瓜,復折其秤。女阻之曰:“老人貧而賴之活,奈何過乎?”隸怒曰:“無爾等事也!”以電棍驅女。女還擊而隸皆被創。隸群攻之,女終就縛。以其蔑法紀傷公吏,處勞教二 年。
有好事者告其母,母尋至,見女而泣曰:“本以兒學武健身,豈料多禍耶?”女赧顏無以對。母嘆:“吾病已無多日,當善汝之身,慎汝之行,待人以寬也!”女哭曰:“女不孝!愿從此侍母無他求!”母復曰:“吾懸懸于心者,為女未嫁。即此惡名出,又卻人幾千里也!”女曰:“當世男子,修文者弱而好武者促,未有可意者。”母默然。
未一載,有報母喪者。女悲不能已,夜思智中師所言,得無己之剛有余而柔不足乎?遂日夜借書觀,學識大進,又每靜坐以煉其心。出即投滬上遠親,為作坊監門。無何,征村田,女失祖居,得錢數萬,悉捐于村學。
一日無事,昆弟偕友游肆中,忽聞疾呼“擒賊也!”乃見一黑衣男負囊狂奔,觀者眾而無阻之者。女立上前,男子持利器以挾,女操帚與之斗,數回即克之。未幾,有夷人來謝,自報其美國克魯德也,問之生計,女曰唯果腹而已。德笑曰:“君于邦內固如此也。蓋貴邦非無人,不知人、知人而不用也。而我國最重有學之士,何不至吾邦,厚君資,成君業耶?”女陳己不意此藝流于域外,德復笑曰:“君之言謬也!若修德、健體,華夷皆然,何故而別之?”女遂從其言,于外邦開館納徒。亦有尋釁者數來戰,皆敗走。由是聲名益著。
倏忽十二年矣,昆弟思己春秋三十有六,而流落異邦,朋友不親,鄉里不容,世俗不內,慨然嘆矣。念己師,遂歸國訪焉。老拳師已故數年,而智中亦病危。女泣拜堂下,智中曰:“今乃多事之秋,國人廢武德也久矣。期子成業于華夏,不為萬世名,但求無愧心耳!”女應之,師遂瞑目。遂往別克魯德,德力挽之,女曰:“為義不為利也!”乃歸。
昆弟視武校已多破敗,學徒亦走大半。即竭己資,重建樓宇,廣購器械,周訪良師,遍覓弟子。半年,校名鵲起,遠近從者如流。女又辭校長,使眾擇善者為之,己則孑然而居,旦暮與師友修習武藝,讀書弈棋,以此為樂。
所謂“武德比山重,名利草芥輕”,真昆弟之謂也!故錄彼一奇女子,使知脂粉裙釵外,猶有此女丈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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