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翠軒詞續集

冷翠軒詞續集

作者：劉夢芙

庚寅秋稿

買 陂 塘

十餘年前居山中，香江李國明兄曾為我繪《冷翠軒擫笛填詞圖》，

藏未面世。近讀蟄堪新河諸家題圖之作，因成一闋乞正

記門前、一灣流水，青羅如帶長繞。松篁影密遮窗翠，風起龍蛇夭矯。廬小小。愛插架、縹緗坐擁薰芸草。苔痕不掃。任開落梅花，渾忘甲子，幽境幾人到。    閒情賦，偶寄予懷渺渺，伊誰含睇宜笑？文狸赤豹從山鬼，紫玉橫吹雲表。心漸老。自別卻家園，日被紅塵惱。樓無七寶。幻數朵煙霞，霓裳飄去，留得夢邊稿。

[注]《楚辭·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昔時讀之流連魂夢，至今仍無限低徊也。

甘    州

中秋無月而雨，偶感時事，乃作

甚今宵空自倚樓臺，瑤光閟重閽。憫香消丹桂，枝零黃葉，欄外紛紜。臥聽窗紗雨滴，孤枕總難溫。應是姮娥淚，灑遍乾坤。    忽報東溟浪起，訝長鯨吐沫，怪蜃噓雲^①。正神州耀武，一局賭棋新。燦熒屏、紅裙曼舞，獻瓊漿齊頌玉皇尊^②。須沉醉，共蒼天老，秋夢無痕。

[注]①《環球時報》載，中日因釣魚島海域主權事交惡，雙方劍拔弩張，互稱制裁。歐美諸邦遙觀虎鬥，輿論推波助瀾。②央視正與蕪湖台聯播中秋晚會。

洞仙歌（二章）

蟄堪兄命題《半夢廬填詞圖》

蕊珠燈畔，照冰絃淒撫，無限幽悰曲中訴。恍鵑啼花外，搖漾春魂，驚變徵、忽化龍吟風雨。    斜街長續夢，天水迢迢，一點騷心接今古。九畹惜芳華，手種殷勤，怎禁得、鬢添霜縷。問塵世河清在何年，悵遍訪高丘，霧迷神女。

廿年彈指，記飛鴻傳語，每恨煙沽隔雲樹。幸心光挹月，千里流輝，清夜裏、兩地相思頻賦。    人間秋又到，萬綠凝霜，聲咽哀蟬入絃柱。夢影碧山遙，劫換蟲沙，悲藕孔、潛蹤無處。但永祝蒼蒼佑君身，且惜取斜陽，滿窗紅嫵。

鷓  鴣  天

蟄堪兄自題《半夢填詞圖》，意殊蕭瑟，次韻寄慰

曾向詞壇展壯圖，補天休悵此身孤。龍淵洗劍猶騰電，人境誅茅可結廬。    哀濁世，葆真吾，寸心照夜化靈珠。古今帝業浮雲散，占得江山片土無？

[注]朱子云：“堯舜事業如一點浮雲過太空”。永恆之價值，惟在人文，華夏詩詞之真善美，萬古不滅也。

前    調

讀蟄堪兄“雲外歸鴻識故廬”句，觸我鄉情，再步前韻

入夢家園若畫圖，萍蹤輒感客懷孤。泉聲瀉玉流空谷，竹影搖青護舊廬。    山屬我，水思吾，一花一石勝明珠。吟魂祇合桃源住，爭奈桃源世上無。

湘    月

讀錢仲聯先生題圖詞，氣格高華，幾人能及。用其韻為當世名流寫影，與原作無涉也

人間壇坫，鬥新妝、畫出蛾眉能媚。寶鏡持來前後照，自喜容華絕世。今日尋梅，明朝嫁杏，忙煞春風裏。堯天雨露，玉枝多結連理。    不用賦買長門，蜂喧蝶捧，楚豔真無幾。百折纖腰含巧笑，贏得君王憐爾。翠羽方簮，明璫還賜，莫吝千金費。霜飆忽卷，落花紅逐流水。

[附  錢仲聯先生詞]           

湘    月

題蕭飛聲《靈簫館填詞圖》

萬千劫過，寫來時、玉笥鬟痕猶媚。罨碧舊家池館在，吟罷清商換世。皺水詞魂，微雲畫境，蕩入簫聲裏。紅兒低按，有涯生計慵理。    我亦手把芙蓉，默然聖解，微笑人無幾。欲俯星辰鸞背上，一撫瑤笙和爾。傳恨空中，賺名身後，絕代才終費。不如杯酒，古懷消與雲水。

摸魚兒

新河繪《吳江垂虹橋感舊圖》囑題

漾湖光、斷虹千尺，悲歡多少曾繋。玉簫吹過松陵路，低唱最宜雙髻^①。情永累。悵倩女、明珠佩冷芳魂逝^②。臨風遙祭。痛詞客飄零，孤篷凍雨，一夕竟辭世^③。    遊仙夢，總是難圓易碎，瑤臺惟幻空際。橋邊祇剩絲絲柳，搖落當年寒翠。誰可繪？怕彩筆描時，不盡淒涼味。魏郎倚醉。寫萬古秋心，鷗波浩渺，長灑美人淚^④。

[注]①用白石詩意。②吳江少女見葉元禮過垂虹橋，思慕而死，朱竹垞作《高陽臺》詞紀其事，“悵明珠佩冷，紫玉煙沉”，哀豔之至。③蔣鹿潭晚歲困苦，冬夜泊舟橋下，因姬人黃婉君不安於室，仰藥卒於舟中，乃千古寒士之悲，婉君亦以死殉焉。周夢莊《蔣鹿潭年譜》（載《水雲樓詞疏證》）考其事甚詳。④新河乃多情種子，廣結情緣，《秋扇詞》中皆佳麗之影。今作此圖，橋似美人臥波不起，筆端宜有淚也。

琵琶仙

為新河題《垂虹橋感舊圖》，因憶蔣鹿潭事，詞以哀之。依《水雲樓詞》同調四聲

雲暗荒江，想曾有、夜雪孤吟詞客。腸斷哀角清商，兵戈遍南北。歸路阻、家山夢邈，怕風緊、打窗蕭瑟。蹙損蛾眉，心期變昨，難共頭白。    尚依舊、秋色垂虹，望湖水湖煙鏡空碧。回首百年前事，與流光無跡。塵世裏、珠歌翠舞，聽玉樓、縹緲吹笛。悄奠幽魄寒泉，問誰同泣？

[注]鹿潭詞：“怕垂老心期漸非昨。彈指十年幽恨，損蕭娘眉萼。”

買  陂  塘

城居十餘年矣，庚寅中秋後感賦

悵年年、素衣塵染，家山回望雲渺。紅樓處處金銀氣，夜聽歌鶯聲嫋。花影俏，見無數、明星頂上光環耀。神州夢好。正釀出芳醪，沉酣萬井，聖意在堂廟。    何時向、第一峰頭登眺，玉龍飛瀑吟嘯。風鬟霧鬢尋仙去，遙指瀛洲員嶠。君莫笑，是癡想長生，那得安期棗？玲瓏月照。待天外移來，靈臺深貯，清冷幾分保。

金  縷  曲

拂曉披衣早。過中秋、月華猶晦，雨絲涼嫋。菡萏池邊紅正盛，昨夜西風盡掃。聽柳外、數聲啼鳥。佳景堪憐留不住，送商音似說嚴霜到。人世病，更難療。    陰晴萬變都看飽。奈無端、此身偏困，幾重城堡^①。天地生成麋鹿性，終戀長林豐草^②。空自羨、子陵高蹈。今日未知明日事，攬雲煙化作新詩料。歸面壁，一燈照。

[注]①錢鍾書小說云：人終身困於圍城之中，出此城又入彼城，不得解脫。②居山林而友麋鹿，中國先哲自莊子以來，早有自由之思想，非現代人所鼓吹之西方獨有。然中國天人合一、萬物與我為一體之觀念，則與西方二元對抗、宰割自然之思維迥異。孔子云“歲寒知松柏之後凋”、“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孟子云“善養吾浩然之氣”、“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言誅紂乃誅一夫，亦獨立人格、自由思想之顯示。惟儒學以仁為核心，重在入世濟民，歸於至善，與道家之出世不同。兩千餘年來，儒士大多已汲取道家思想，今人所謂以出世之精神做入世之事業，既現實又超越是也。

浣  溪  沙

幾度分明夢故家，柴門依舊竹籬斜。飄蓬何苦到天涯。    曉露初添紅蓼葉，秋風已謝白荷花。人間無計綰芳華。

鵲 踏 枝

隨意寫之，漫無章次也

神女當年曾解珮。綠滿蘅蕪，明月懷中墜。一別芳蹤雲霧晦。人間那得情長醉。    獨臥樓高常不寐。起倚銀簫，古調新聲試。靜夜秋心誰可寄，珠圓字字皆凝淚。

瑟瑟秋風寒漸緊，小苑嫣紅，一夜經霜刃。安得錦旛仙籙鎮，護花長葆花容嫩。    若有人兮垂綠鬒，悄散芬芳，雙頰胭脂暈。欲訴幽衷身又隱，夢邊知是花魂近。

漠漠陰霾遮桂府。不放清光，卻下瀟瀟雨。欲喚吳剛揮玉斧，開雲共仰霓裳舞。    人世那知天上苦。寂寞嫦娥，也被群仙妒。應識瓊樓寒萬古，居身莫到高高處。

一寸橫波流媚眼，舞斷纖腰，歌盡桃花扇。宜喜宜嗔休再怨，羊車已到昭陽殿。    破鏡重圓秋亦暖，海誓山盟，細說千千遍。從此雙飛雙宿燕，不愁天外蓬萊遠。

彈指神通施帝力，幻作瑤池，嘉會迎賓客。已命雙成頻鼓瑟，還教小玉來吹笛。    驀地風雲驚變色，鳳散鸞飄，一片乾坤黑。都道天心真不測，東方竟有愚人國。

書讀人生翻數頁。夏去秋來，柳漸飄黃葉。皓月剛圓偏又缺，炎涼世態何須說。    但願詩心長自潔，換得君心，不改清如雪。一任浮雲生萬劫，玉輪亙古光難滅。

[注]錢鍾書《寫在人生的邊上》云：人生如一部大書，一時讀不完，需慢慢讀。

前    調             互聯網

掣電流光傳萬象，誰遣鮫人，織出彌天網？風物寰球宜共賞，銀屏夢幻花爭放。    日夕沉迷魂蕩漾，假亦如真，多少青春葬。聞說騷壇都可上，雷鳴瓦釜聲聲亮。

齊天樂

魏君新河前歲以此調題《空山琴雅圖》贈和軒，余曾步韻作四闋，皆借

題以抒己意。和軒今日來電，殷殷囑為題圖，勉成一解，明日即中秋也

一年容易秋風到，瑤階露生涼意。曲沼紅疏，幽窗綠黯，添得客中憔悴。家山夢裡。念空谷猶存，老松長翠。舊日琴心，幾回脈脈訴流水。    冰絃與誰共撫，碧雲凝望處，飄舉仙袂。白雪飛聲，清商瀉玉，明月樓頭呼起。塵襟淨洗。更寫入霜毫，雁書遙遞。今夕姮娥，袖邊應散綺。

前  調

讀和軒詞，棖觸往事，因次原韻，與題圖之意無關也

焦桐漫理朱絲澀，秋宵悄增愁思。調譜求凰，歌成化蝶，當日春心曾寄。花飄碎綺。剩一縷幽馨，半函珠淚。渺渺前蹤，不堪回首劫塵裡。    靈山迢遞路阻，幾時能換骨，衣似蟬蛻。貝葉聆經，蓮台禮佛，那識如來真意。浮生未已。任滄海茫茫，忽為漚水^①。萬象皆空，落紅埋夢底。

①《楞嚴經》云：“空生大覺中，如海一漚發”。漚，水中氣泡也。

前  調

辛卯中秋懷持社友人

照人蟾魄圓如夢，今宵碧天如洗。寶瑟慵彈，芳尊暫酌，招手月中仙子。回欄自倚。正風色清涼，袷衣新試。祇惜流光，六龍奔轡永難繫。    紫霞西望萬里，岷峨曾有約，高詠同醉^①。散髮江湖，搴裳薜荔，空憶羲皇時世。生涯倦矣。便歎鳳嗟麟，大寰酣睡。夜已闌珊，蜃樓噓霧起。

①持社去年于峨嵋金頂宣告成立，定於今年中秋節後在九寨溝舉行年會，余事冗不得赴。

[和軒原唱]

齊天樂

予從蟄師習詞，始於丙戌，時夢翁歸道山十有六年矣。

戊子杪秋，新河師兄以翁昔賜“空山琴雅”集名轉贈，

並為繪丹青。向晚披圖，如聞清徵，固不知聲自何來，

淚因何落也。感成此解，兼祭夢翁。

夕陽收盡遙山雨，秋風一簾幽思。渭北鴻稀，遼東鶴杳，雲外丹青誰寄。餘霞散綺。幻七寶瓊樓，漫天紅淚。恍聽瑤琴，數聲沉入靄峰裏。   春臺遺緒萬縷，噤蟬何限怨，猶抱殘蛻。樺燭騰光，蘭尊弔月，珍重鬘華深意。追懷未已。待重覓吟蹤，頓空煙水。黯撫霜縑，碧回窗夢底。

臺城路

讀老輩劫中諸作，縱筆書感，未能幽婉，不足言詞也

一編青史斑斑血，書生竟成牛鬼。赤焰燒空，玄冠壓頂，微命刀環牢繫①。蘭枯蕙死。甚猶抱焦桐，素心無悔。午夜悲鳴，數聲迸裂墨雲裡。    殘陽終見化碧②，長安棋局換，今又何世。妙術營金，新妝傅粉，同樂承平歌吹。騷魂喚起。聽鸞背簫音，昆侖高倚。那得河清，雪蓮開萬蕊。

①先君詩：“一頂玄冠重泰山，十年生命繫刀環。友朋冰炭無相契，親戚參商少往還。”又云：“曾著南冠類楚囚，親朋相見總含羞。未能仙去同雞犬，一任人呼作馬牛。”

②寇夢碧先生詩：“病葉零蟬漸不支，戰秋魂氣尚如絲。林梢一抹殘陽血，看到幽幽化碧時”。

前  調

一從鼇足崩坤軸，堯疆拍天洪水。虎豹磨牙，龍蛇起陸，諾亞方舟誰置。餘生眾蟻。望鼎定神京，少陵收淚。叵測君心，赤旗又捲海潮沸。    昆岡瓊玉盡燬。寶章惟四卷，紅耀寰內。遍野鶯歌，通衢燕舞，百拜吾皇恩惠。江山信美。恁丹藥無靈，玉棺長閉。紫禁招魂，夜梟猶叫起。

前  調

寇公夢碧逝世廿一周年，詞以祭之

水西莊畔扶筇望，離離故家禾黍。斷碧分山，裁紅續夢，一老詞壇撐拄。人間噤語。奈靈鬼蟠胸①，刑天奇怒。電掣虹飛，劍芒淩轢稼軒句。    騎鯨仙去廿載，暮煙憑弔處，來約鷗侶。酹酒風前，修簫月底，都是蒼涼心緒。霜華舊譜。幸麝墨新鐫，馥留千古②。九畹滋蘭，曉叢含翠嫵③。

①龔定庵詩：“莊騷兩靈鬼，盤踞肝腸深”。

②寇公《夕秀詞》由黃山書社繡梓行世。

③寇公門下蟄堪兄多有弟子。

摸 魚 兒

辛卯初冬遊滬上龍華寺，與楊君啟宇、逸明、張君

青雲茗坐。用彊村同調詞詠龍華桃花原韻志感

洗塵襟、暫憑清茗，叢林閑繫征騎。小園曲徑通幽處，籬畔落英如綺。疑故里。似舊日書齋，掩映修篁裡。鐘聲乍起。歎孽海浮沉，幾人頓悟，願作隱居計。    風雲幻，幻出寰間兒戲。不知今世何世。樓臺劫後金重塑，轉瞬百年興廢。欄共倚。聽詞客聯吟，都是哀時意。斜陽下矣。正檻外涼飆，紛飄萬葉，紅灑古來淚。

〔附〕                        

彊村原作

摸 魚 兒

龍華寺桃花

懶能探、劫餘芳信，年年閑了遊騎。祇林依舊霞千樹，嬌入上春羅綺。紅十里。還一掩一層，淡沱煙光裡。東風旋起。悄不似仙源，將家小住，便作避秦計。    玄都夢，消與金門遊戲。夢回惆悵何世。華鬘天也無香色，說甚道場興廢。空徙倚。怕輕薄芳姿，未省傷春意。劉郎倦矣。任題遍花箋，都無好語，剩濺感時淚。

金 縷 曲

海上謁周丈石窗

重到安亭路。任風霜、松筠蒼翠，小樓深護。天為騷壇留一老，閱遍人間寒暑。泛學海、扁舟容與。繡虎雕龍身手健，更摩挲金石通千古。吟白雪，散花雨^①。    忘年交契心長慕。記當時、紅羊劫後，晨星三五^②。鴻鯉殷勤傳尺素，肝膽憑公傾吐。慶玉版、新鐫巨著。事業名山詩亦史，續春秋道統猶存魯^③。仁者壽，共杯舉。

〔注〕①石窗丈曾任上海外國語學院法語教授，為著名詩人、詞人、書法家、文物鑒賞家，學兼中外，藝擅多能。今年高齡九十有八，思維清晰，著述不倦。②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承王君蟄堪之介，與石窗丈締交，書劄常通，已二十餘年矣。③石窗丈詩文集三巨冊一百一十萬言，近由黃山書社印行，余任編校。丈詩多有反思歷史與批判現實之作，余奉命撰序，以為深得儒家義理。

前    調

謁石窗丈因憶孔師凡章公

太息斯人逝。溯師門、淵源百載，苔岑同氣。詞筆春風年少日，學苑鸞翔鳳噦^①。甚禹域桑枯海沸。噩夢醒時皆白髮，惜餘暉酬唱箋頻寄。星頓隕，痛揮淚^②。    靈光殿尚巋然峙。看淞江、滔滔東去，魚龍遊戲。十里洋場燈火燦，夜夜金迷紙醉。漫指點、塵寰興廢。自有蘋洲漁笛在^③，倚清聲天際鳴環珮。承墜緒，勵吾輩。

〔注〕①上世紀三十年代間，凡章師與石窗丈為震旦大學同學。②凡章師晚年寓北京，與石窗丈多有唱和。一九九九年逝世，享年八十六。余編輯未刊遺稿為《回舟後集》，首請石窗丈作序。③南宋詞壇名家周密，浙江人，號草窗，詞集名《蘋洲漁笛譜》。石窗丈詞風清麗和雅而托意遙深，與草窗有近似之處。

水調歌頭

壬辰春暮，學界于雁蕩山舉辦夏承燾學術研討會，讀五十

年前夢苕庵與天風閣唱和之作，神觀飛越，倚聲志興

萬翠與天接，春色正盈眸。紫霞飄渺無際，心已禦風遊。螺髻煙鬟新沐，蘭氣滿林芳馥，山似美人羞。莫負舊時約，來此可消憂。    吹玉笛，招鶴侶，聚鸞儔。溪巒處處圖畫，幽窈待窮搜。指點前賢仙跡，惜取零珠遺璧，詞苑續風流。一唱遏雲曲，同上最高樓。

減    蘭

懷夏瞿禪先生

龍湫雁蕩，曾倚詞仙青玉杖。風雨悲吟，家國興亡一片心。    滄桑換世，山色依然眉畫翠。重撫金徽，靈魄應知化鶴歸。

〔注〕抗戰期間，夏先生與浙大分校師生居山，築風雨龍吟樓，多有詞作，以氣節互礪。

金  縷  曲            

曉川先生寄示和葉嘉瑩先生新詞，余正為近百年老輩名家詩集校稿，因次其韻

柳色縈春水。正東風、乾坤噓暖，又開新紀。悄立樓臺舒望眼，遍野綠嬌紅媚。但往事、夢中猶記。雪劍霜刀悲歷劫，聽笙歌、祇在王侯邸。空紙上，畫圖美。    騷魂遙祭雲霄裏。任人間、滄桑變幻，未移初意。一展經綸期國手，拭盡斯民涕淚。且莫獻、雕龍文字。前路煙霾須淨掃，擢英才萬馬奔雷起。書此願，鏤心底。

 [注]龔定庵詩云：“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禮記·禮運》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棄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儒家主張行王道，施仁政，“選賢與能，講信修睦”為治國者首要之務，否則大同為虛願耳。拙作取意於此，實為古仁人之志，與時賢或有不同，知我罪我，非所慮焉。

金  縷  曲                      

讀近百年名家詞，再疊葉嘉瑩先生韻

逝者如斯水。劇驚心、匆匆已到，鬢霜年紀。又值春風催柳綠，陌上黃鸝聲媚。喚夢影、昔年曾記。喬木世家俱往矣，燕歸來不識今官邸。花競放，弄姿美。    詞魂縹緲煙霞裏。問何人、遺篇能喻，玉思瓊意？碧海紅桑留痛史，每對孤燈垂淚。況落寞、幾多文字。歷盡劫波新禹域，望丹山彩鳳淩霄起。填此曲，在書底。

金  縷  曲

讀唐宋詩詞，仍用葉先生韻

浩浩春江水。恁東流、千回萬折，洪荒無紀。兩岸青山仙子影，螺髻玉簪爭媚。有歷代、詩情能記。漢蹶唐興龍虎鬥，霸圖空、幾剩諸侯邸？虛想像，殿堂美。    斷腸煙柳斜陽裏。望長安、少陵而後，稼軒悲意。胡馬奔騰風雨驟，多少黔黎血淚！是劫火、焚餘文字。夜黑燈昏重展誦，照寒窗熠熠光芒起。供下酒，入心底。

金  縷  曲

參加北京中華辭賦座談會，四疊葉先生韻

滿地車如水。感悠悠、循環不已，歲星天紀。重到都門身漸老，桃杏憐他春媚。有舊夢、枕中為記。鶴去蓬山逾十載^①，悵難尋、昔日詩書邸。君子德，念淳美。    玉樓高矗華燈裏。聽筵前、歌翻楊柳，共誇新意。詞賦靈均今邈矣，莫向蒼穹揮淚。寫抹粉塗脂文字。庾鮑才情安可覓，問荒江誰喚潛龍起？人中（去聲）酒，醉花底。

[注] ①吾師孔凡章先生逝世已十四年。

金  縷  曲

讀網文書感，五疊葉嘉瑩先生韻，效湖海樓體

歲月奔如水。百年來、乾坤翻覆，豈成綱紀。鳳闕龍樓尊赤帝，齊唱後庭花媚。有鐵筆、春秋為記。九域蒼生皆怨怒，問何多碩鼠居官邸？誇盛世，頌聲美。   此心總在寒冰裏。甚神州、屢遭厄運，莫非天意？未墜殘陽凝血色，長瀉滄江紅淚。忍再讀、空華文字。安得鏌鋣霜刃利，化長虹貫日驚雷起。舉大白，罄杯底。

金  縷  曲

六疊葉嘉瑩先生韻寄東海              

詩思如潮水。任毫端、奔江瀉海，已逾綱紀。塊壘胸間憑一吐，豈效簪花姿媚。廿四史、興亡誰記？莽莽中原觀逐鹿，滅前王又建新王邸。堯舜德，僭稱美^①。    夢醒猶臥槐柯裏。最堪悲、群蒙難悟，聖賢深意。百載師夷安用夏，空灑吾儒老淚^②。淬血火、煉成文字。夜色沉沉霾霧重，矚天東明月何時起？光隱約，在淵底。

①毛氏詩有“六億神州盡舜堯”之句。②清末廢科舉後建西式學校，盡棄儒家經學。再經新文化運動之衝擊，己丑鼎革後之摧殘，儒學自式微乃至全面淪沒，吾國一切思想學術皆遭西學分科解構，已成文化殖民地。國人懾于暴力，惑於金錢，絕無信仰，顧亭林“亡天下”之說，不幸言中矣。

念 奴 嬌

春夜偕諸友登牛首山賞月

玉輪東起，瀉清輝似水，空山涼澈。詞客聯翩來四海，此地煙嵐堪悅^①。綽約風鬟，飄蕭霜鬢，共有情懷熱。酒邊橫笛，白雲片片吹裂。    乘興把臂登高，仰天舒嘯，星斗撐胸闊。良夜莫談家國事，一例詼諧花月。漢蹶唐傾，龍爭虎鬥，幾見真雄傑？醉中歸也，夢魂猶戀林樾。

注①：牛首煙嵐，為金陵著名景區。

水  龍  吟

遊青城山

插天翠接峨眉，靈山原是仙人府。騰空馭電，此身飛到，最高峰處①。樹老龍蟠，雲深豹隱，不知寒暑。羨赤松黃石，丹成千載，騎玄鶴，歸瑤圃②。  我欲飄然霞舉。驀驚心、數聲鐘鼓。紅塵迴望，萬家城闕，蟻屯蜂聚。白傅長裘，杜陵廣廈，情懷如許！問河清何日，蒼穹默默，下淒涼雨。

①登山有索道，纜車殊迅。

②瑤圃：神仙所居之地。屈原《九章·涉江》：“駕青虯兮驂白螭，吾與重華遊兮瑤之圃。”謝脁《杜若賦》：“憑瑤圃而宣游，臨水木而延佇”。

水 龍 吟

登都江堰玉壘閣

淩霄直上嵯峨，浩茫心境通前古。蠶叢開國，魚鳧拓壤，蔚成天府。鑿出離堆，人稱郡守，功同神禹。憤西山盜寇，少陵歌哭，龍蛇鬥，蒼生苦。    金碧空輝棟宇。繼先賢、孰能詞賦？顛連浩劫，凋傷元氣，百年難補。玉壘雲浮，錦江波冷，騷魂何處？喚雄才坡潁，蛟騰鳳起，作岷峨主②。

①閣上有所謂當世名家所撰長賦及諸多楹聯，無一出色者。

②楊君啟宇誦近代蜀中名士朱青長題東坡樓聯云：“傑閣瞰雙津，鎖領源流，略放餘波衍江漢；雄才橫百代，掃空今古，長留風月管岷峨”。今日無此大手筆矣。

石 湖 仙

游姑蘇石湖

邀來鷗侶。愛蔥蒨湖山，詞客曾住。吹笛在梅邊，喚紅兒、新聲共譜①。滄桑千載，但剩得、亂塋荒圃。凝佇。總斷腸、一片煙浦。    行行漫登翠島②，正斜風、輕飄細雨。落盡桃花，孰惜芳魂無主？畫閣憑臨，水涵天鏡③，照人眉嫵。空弔古。流波浩浩東去。

①宋紹熙二年（1191）辛亥之冬，詞人姜夔往石湖謁范成大，留居月餘，為度新曲，撰新詞《暗香》、《疏影》，成大以歌女小紅為贈。除夕返湖州，成十絕句；大雪中過垂虹橋賦詩，諸作皆膾炙人口。②湖中有桃花島，於島上午宴。③天鏡閣為湖中景點。

一  萼  紅

雨中訪吳江垂虹橋遺址

雨絲絲。眺荒江渺渺，煙霧正迷離。綠暗菰蒲，紅凋芍藥，春去悵已多時。記前世，雙鬟伴我、步夜雪、簫韻和新詞①。今日重來，那堪虹影，斷了腰肢②。    天地每生情種，縱千番轉劫，未改心癡。詩詠遊仙，魂招倩女，還奠椒酒盈卮。共誰續、松陵舊夢，甚霜華點點上鬚眉。怕聽蟬聲唱晚，杜宇催歸。

①姜白石過垂虹橋詩：“自琢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②垂虹橋原稱“江南第一長橋”，已毀於兵火，殘段僅存七孔。

八聲甘州·南尖岩觀瀑

破天門霹靂震千山，玉虯下青霄。噴珠璣萬斛，霓虹七彩，滿壑涼飆。到此塵心淨洗。衣共白雲飄。我欲騎龍去，銀漢迢迢。    忽聽數聲嘹唳，正松搖翠影，野鶴歸巢。似仙靈傳語，留客且逍遙。望人間、蒼茫劫海，赴蓬萊、歲月恐蕭寥。君宜住，有茅廬在，長伴漁樵。

木蘭花慢

西溪兩浙詞人祠秋祭，預成此闋

兩逢重九日，悵秋老，雁銷聲。正蓼葉流丹，蘆花孕雪，水漸凝冰。行行，共尋境僻，愛清溪照影鏡空明。誰倩紅衣蕩槳，好添詞意娉婷。    霜淩，松竹猶青。祠宇在，拜仙靈。薦一瓣心香，雲霄酹酒，魂魄來聽。吹笙，更彈錦瑟，奏霓裳且莫怨飄零。休問人間換劫，江湖長續鷗盟。

八聲甘州

甲午秋暮杭州詩歌節次穎廬韻

甚滄桑未死楚騷心，空中幻瓊樓？笑湖邊詩侶，約來多半，雪已盈頭。漫惜荷衣碧損，疏影最宜秋。掬取清清水，一浣離愁。    遙指南屏山色，待披雲絕頂，素願能酬。況煙波浩渺，正好放輕舟。喚雙鬟、紅巾揾淚，送簫聲忽化劍光浮。殘陽墜，望玲瓏月，且作吳謳。

〔注〕朱竹垞詞：“老去填詞，一半是空中傳恨。”夢窗詞有“七寶樓臺”之稱。

如此江山                   

甲午深秋重遊西湖憶BVI研究院事，用蟄堪詞兄韻

綠楊湖畔春風軟，吟朋酒家曾聚。水逝韶光，霜凋亂葉，忍誦蘭成《枯樹》。煙迷蓼渚。甚鷗夢無憑，素心難訴。莫上蘇堤，斷橋怕見昔年路。   山盟那時記否。藕花紅朵朵，佳什頻賦。乍起狂瀾，頓拋舊約，空爇沉香雙炷。斜陽霽雨。願重禮詞仙，黃金同鑄。萬里拏雲，振翎呼雁侶。

小樓連苑                    

韻和書院詩會

數聲鳳噦龍吟，古魂恍接開元世。金鐘乍響，爭傳警句，鯨鏗春麗。綴玉聯珠，更催羯鼓，心潮滂沛。喚雙成吹笛，雲英勸酒，應勝似，蘭亭會。   浩浩江流不廢。憤當年、橫行魑魅。赤旗飄處，彌天劫火，書焚琴碎。倒卻冰山，一陽初復，尚期儕輩。眺關河蒼莽，休悲白髮，有群英繼。

〔注〕詩會先限時作詩鐘，然後聯句成五言長篇排律，輔以詩詞吟誦，極一時之樂。

三姝媚                     

女詞人同游西溪謁兩浙詞人祠，翼奇兄戲命以此調寫照，

得無唐突佳人歟？姑妄作之博笑

清溪留倩影。曳羅裙姍姍，儼然風景。棹艤蘆洲，愛一灣秋雪，緩行幽徑。莫問年華，都自有、紉蘭心性。彩筆持來，詞國新開，看他分鼎。    舊曲猶傳哀郢。歎劫後招魂，古祠荒冷。海思雲愁，待織成冰繭，鑄為金鏡。勝會逢時，聽翠鳳雛鸞聲應。漫想高樓吟月，宵深夢迥。

〔注〕夢窗此調三闋，碧山兩闋，律有小異。茲依夢窗詞平仄，未守四聲。

八聲甘州

第二屆國詩大賽于潮州韓山師院舉行頒獎儀式，喜賦

馭銀鷹破霧挾風雷，翩然下重霄。望芳園南國，秋光未老，綠愛芭蕉。人笑劉郎重到，霜鬢已飄蕭。長有詩情在，舊雨頻招。    恰值吟壇新築，聽聲清雛鳳，九奏簫韶。正韓山倚翠，連袂好登高。蕩塵襟、酌來東海，舉瓊杯誰似謫仙豪？瀛洲月，喚盈盈起，照我揮毫。

〔注〕承社宣告成立，社員皆兩屆國詩大賽進士。潮州古稱瀛洲。

八聲甘州

龐堅兄以此調見寄，悲慨沉雄，融玉田稼軒為一手。

君為虞山人，因憶與錢公夢苕交誼，倚聲奉答^①

痛長星夜午隕靈霄，當年淚沾襟。記門曾立雪，瓊琚惠我，煦育恩深。天海渾淪萬象^②，指路仗南針^③。一自滄波冷，無復龍吟。    雲外忽傳新曲，聽高山流水，疊奏瑤琴。信燃藜事業，微子孰能任？待陽回、寒消九九，送春風駘蕩綠千林。層樓上，望江東月，同抱冰心。

〔注〕①龐君與錢公同鄉，頗受器重。現任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編審，古近體詩與詞作均高絕，才華學養兼備。②錢默存評《夢苕庵詩》“天海偉觀，一集兼備。”謂兼有金天羽《天放樓詩》之雄麗與沈乙庵《海日樓詩》之沈鬱。錢公九十五誕辰，饒選堂書“萬象渾淪”以贈。③1988年，余致函錢公，執私淑弟子之禮。自後十餘年間書劄往來不絕，三度至蘇州大學拜謁，多承錢公贈其大著。余治近百年詩詞，深受錢公著述之啟迪，承擔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于錢公詩作重點研究，成果已付梓行世。

水 龍 吟

南海泛舟至汛洲島小憩

碧波漭瀁無垠，拿舟遙指蓬山去。浪花濺雪，襟塵頓洗，心隨鷗侶。怪蜃噓雲，潛鮫織霧，萬靈爭舞。眺百川共納，吞天浴日，詩宜壯，君知否？    翠島征帆暫駐。喚吟儔、拈題同賦。掣鯨身手，雄才誰是，筆通今古。怒海難平，陰霾更鎖，春魂何處？待龍淵探取，明珠似月，照茫茫路。

新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