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芽 4

第十章 攻心

我在树上看得有些心疼,但这个村子明显有问题,村民们似乎也是在演戏,我倒要看看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

就在这时,那个妇人发话了:“刘老七,何墩子,你俩都别吵吵,听听这个女娃怎么说,她说跟哪个就跟哪个,另外一人不许多事。”

二人闻言,都住了口,盯着紫阳等她说话,紫阳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躲在妇人身后,大声说:“我是迷路了才会到这里的,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他们都在骗人!”

刘老七和何墩子立刻破口大骂起来,围观的人也跟着帮腔,一时间,紫阳成了众矢之的,一直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但小脸上却还是挂满了倔强。

妇人再次开口:“好了好了!都别吵!这么小一个女娃,不可能瞎说,我看,是你们两个想占便宜,白捡一个小丫头吧!去去去,只要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

刘老七和何墩子僵持了一会儿,骂骂咧咧地走了,妇人又将众人轰走,人群散去,很快便只剩下她和紫阳两个。

我大惑不解,驴车将紫阳送来后,妇人只需把她接进去,压根不会有人知道,何必还要闹出这样一幕?

只见妇人拉着紫阳在门口石阶上坐下,笑眯眯地道:“好了,坏人都走了,你别害怕,他们不敢跟我对着干的。我姓冯,你叫我冯姨就行,你叫什么?”

刚才还一脸倔强的紫阳见她如此温柔,终于把委屈都释放了出来,边抽泣边道:“我叫紫阳,冯姨,谢谢你救下我,不然我就被那些坏人拉走了!”

冯氏还是笑眯眯的,摸了摸紫阳的头道:“谢什么呀,你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孤身一人还迷了路,真是太危险了。你从哪里来啊?”

看着慈眉善目的冯氏和一脸依赖的紫阳,我这才琢磨出点味儿来,想来故意安排这样一个村子,一来是为了有个中转的落脚点,二来是能恐吓幼童,使其对冯氏言听计从,方便他们后面的动作。

如此用心恶毒,条理分明,这个庞大的贩童贼团,真是可怕!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担心紫阳会将实话告诉冯氏,毕竟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初次见识了人心险恶,我又不见影踪,只有冯氏这样善良温柔地待她,难免不会上当。

谁知,紫阳很自然地回答:“冯姨,我家是一个小村子,我也说不清楚在哪里,您说,我该怎么办啊?”

我忍不住对紫阳刮目相看,即便发生了这么多她从未经历过的事,即便她找不到说会保护她的我,但她还是决定继续往下走,找到贼窝,救出春竹和其他孩童。

冯氏见她如此乖巧懂事,不由乐开了花:“看来是老天爷要让我帮你,好,我这就带你进城,帮你想想办法。”

于是,冯氏带紫阳回屋收拾了一番,又假意托刘老七赶车送她们一程,我一路尾随。

出乎我意料的是,冯氏带着紫阳,一路又是换车又是步行,竟足足走了七日,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我一路上严密监视着冯氏的行为举止,不见她有什么异常,反而对紫阳出奇地好,耐心照顾,说说笑笑,还时不时给买个零嘴头绳,想来这又是人牙子的攻心之计,一般孩童被这样呵护,没几天就会任由摆布了。

七日后,我们到了唯县。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暗中打听了一下,这里竟已属于大京管辖,距京城仅一百余里。我大为震惊,作案范围如此之广的团伙,最终巢穴难道就在天子脚下?

但眼下也没工夫细加思索,如果已到了人牙子的老窝,我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否则被发现了,就是前功尽弃,甚至可能害了紫阳。

进入唯县后,冯氏似乎也松了口气,放下了一直挂着的和善笑容,也不再陪紫阳说话,板起了脸,阴沉沉地四处观察。

以我的轻功,想不被她发现还是易如反掌的,但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界,人多眼杂,我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远远跟着。

结果,就出事了。

当时,我跟着她们沿河走了一路,这里很热闹,河边店铺林立,河中舟船穿梭,冯氏带着紫阳匆匆上了一座桥,这座桥是比较少见的廊桥,有顶有墙,桥上行人不断,她们二人一上桥便没入人群中。

一开始我并未惊慌,因为那只是一座桥,除了对岸也不会通往他处。不过,为稳妥起见,我还是来到离廊桥不远的一座小桥上。

这座小桥说是桥,还不如叫木头桩子更恰当,因为实在太过简陋,几乎就是在插入河道中的木头桩子上搭了几块木板,看样子应该是最初的过河桥,后来廊桥修好后,便废弃不用,但总有个别人嫌廊桥人多,还是要从这里走,所以也未拆除。

我边过小桥边留神盯着廊桥,可迟迟不见冯氏和紫阳出来,直到我过了河也还是没有。

第十一章 第二次寻找

又搞什么鬼?

我暗骂一句,几步奔上廊桥,到处寻找。廊桥宽约两丈,廊内只有匆匆往来的行人,别无他物,两边直通河岸两侧,下面悬空于河水上方,到处都无法藏人,我来回找了几圈也没有发现。

紫阳又一次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我心中的憋屈简直无以复加,枉我自诩机智过人,却在这帮人牙子手里连栽两次。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能凭空消失?我站在河岸边,望着廊桥苦思冥想。

忽然,一只鸽子落在我前面,“咕咕”叫了两声,一定是陆休的信!我大喜,过去取下它爪上的信筒,果然是陆休的字迹:

“主谋聚元茶楼,疑孩童均藏于大京唯县,速去。”

我一下子豁然开朗,方才急得乱了阵脚,怎么反倒把聚元茶楼这个最初的疑点忘记了。陆休自南返京,与我是两个方向,既然他也能查出聚元茶楼是主谋,那么很有可能各地贩卖幼儿的窝点都叫这个名字,也就是说,唯县应该也有,我去找找。

想到这里,我走进附近的一家商铺,讨笔回复道:

“已到唯县,廊桥有问题。”

放飞鸽子后,我向掌柜打听这里的茶楼,果然也有一家名为“聚元”的,我心中一定,向聚元茶楼走去。

唯县很小,不一会儿就到了,然而,我又栽了第三次——聚元茶楼空无一人,大门紧闭,一副正月里不开张的样子。

现在该怎么办?我不能硬闯进去找线索,也不能干等着陆休过来再想办法,多耽搁一刻,紫阳就会多一分危险。看来,只能重新回廊桥继续探查了。

廊桥还是那个廊桥,如今已过午后,桥上的人与河里的船都渐渐变少,但仍是看不出丝毫反常之处,我坐在河边一筹莫展。

从桥两头出去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一直在盯着;从桥顶上出去更不可能,她们又不会腾云驾雾;从下面也不可能,桥底离河面还有一段距离呢,大船都能通过,两个大活人跳下去我怎会看不到。

——等等,船?

没错,她们直接跳入河中我自然会察觉,但若是直接跳入一只带有船舱的船呢?廊桥下方开洞,船舱顶上开洞,只要时间掐好了,人瞬间进入船中不成问题。

可这么大的动静,廊桥内其他人怎会没有任何反应?难道——就像冯氏那个村子一样,全村人都是人牙子的帮凶?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毛骨悚然,到底有多少人牵涉其中?主谋又是谁?为何能聚拢如此多的人?

再次踏上廊桥,我边走边细细观察地面,却没有发现,我不死心,也许是机关做得巧妙,不易被找到,我再试试别的法子。

我去码头乘了只划子,给船夫随便指了个方向,在经过廊桥下时,假装惬意地躺靠在船帮上,顺势抬头一看——

哈哈!确实有痕迹!上面掩盖得再精妙,下面却无可避免地能看到洞口的间隙!

这洞口刚够一人通过,位于廊桥偏南的地方。既然弄清了这里的路数,下一步要查的就是什么船接走了她们,又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其实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已呼之欲出——当然是聚元茶楼的船,打着运输茶叶的幌子,干着贩卖幼童的勾当。

我与船夫搭讪:“大哥,这聚元茶楼什么时候才开张啊?”

船夫憨厚地一笑:“以前聚元茶楼从不关门,这次他们掌柜走得突然,也不知何时再开。”

“哦?以前从不关门?”

“是啊,小兄弟,你不是本地人?”

“对,我是路过的,不过在其他地方的聚元茶楼喝过团黄,觉得很是正宗,听说这里也有一家,便想去尝尝,谁知竟关门了。”

“哈哈,聚元茶楼的茶当然正宗,这茶楼自己有船,喏,沿着这条河能通到外海,走水路向南,又稳又快,茶叶都是闽泉运回来的,好喝得很呢。”

“这河居然能通到外海?”

“是啊,顺着咱们这个方向往东,就能到。”

就这样,我一边打听当地情况一边留意两岸哪里适合藏匿大量孩童,一直走到出了唯县,船夫打趣我:

“小兄弟,你不会是真想出海看看吧?那我这划子可是不行,被海上的风浪一打就会散架。”

“哈哈,我从未坐过船,也没见过外海,就想图个新鲜。这样,你这船能走多远就走多远,钱绝不会少你的。”

“好嘞!”船夫高兴地应了一声,继续向前划去。

我则仔细看着两岸,寻找疑点。出了唯县,又走了大约二十里,这本就不算宽的河还出现了分岔口,一边继续向东,一边向北不知通往何处。

“这是去了哪里?”我指着那个方向问。

“哦,那边有个砂石场,为了挖河沙方便,就下血本凿了条河道,把河一路引到他们跟前。”

我惊叹道:“真有魄力,开凿河道可是要费不少工夫啊。”

“那是,不过,听说这个采砂场的幕后老大是赵良,大将军的管家。”

第十二章 山洞

“大将军?杭泰兴大将军?”我极为意外。

船夫点头道:“对,你说,有这层关系,拉一队兵挖个河道还不是容易的事?”

我皱眉道:“大将军统领的是外军,且我朝明令严禁三军私用,他区区一个管家,怎么敢做这种事?”

“啧,明令是明令,实行是实行,哪可能人人都那么规矩守法。大将军每次回京都会带一小队人马随护,赵良服侍大将军几十年,他开口借人,难道大将军还能拒绝不成?再说,你可别觉得他是'区区’一个管家,他深得大将军信赖,大将军又深得皇上信赖,就算不用那些兵,凭借背后的这棵大树,赵良想找什么人不行?谁敢拒绝他?谁又会拒绝他?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有钱又有权呢!”

我无言以对,任凭光帝再英明,执法再严正,总还是避免不了这样的事。

东拉西扯了半天,我们又行出去很远,日头越来越沉。

船夫道:“小兄弟,再走一个多时辰就能望见海,不过那时天已黑透,恐怕你只能等第二天再看了。”

“这么快?”

船夫笑笑:“咱走得可是水路,自然比陆路快出许多。”

“唔,前面还有什么好看的吗?”

“除了海就没啥好看的了,不过海也没个看头,咱这里的海不行,岸边只有石头,光秃秃的,听南边来的客人说,他们那里的海可好看了,沙子绵软得像新晒的被褥,而且还有花有树的。”

“那……前面还有村庄房屋吗?”

“没有,这边偏僻得很,平时只有船走,一般人是不会来这里的。”

这倒怪了,我原以为这帮人牙子会故技重施,收买一整个村子作为老窝,如果没有的话,他们又会将拐来的孩童藏在哪里?总不能平地挖洞藏人吧?

“按理说,水路如此方便,走得船多了,两岸应该也会随之繁华,怎会如此荒凉?”

“咱这小地方,有几户人家能买得起船?又有几户人家能做得起用船的大买卖?我们这种划子,一般都不会出唯县,愿意花钱坐船坐这么远的,你还是头一位。一般也就是聚元茶楼运送茶叶的船走这里,别的船都不怎么走。”

我想了一会儿,道:“那就在此处停下吧,坐了半日的船,我得舒展舒展。”

船夫依言将船靠了岸,我付了银子,他一愣:“你不回去了吗?”

“没事,我自己走回去。”

“咱可是走出了好远,这荒郊野岭的,你天黑前肯定找不到落脚处。”

“我风餐露宿惯了,不碍事的。”

打发了热心的船夫,我原地等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走得看不见影儿,才试着吹了个口哨,南豆果然远远地跑向我。这马灵性非凡,我不需要骑马的时候它都会在附近自己溜达,听到我的召唤又会飞快地奔来。

我跨上马背,向方才那个分岔的河道而去,尽管我不想怀疑一个忠心护国三十多年的将军,但砂石场确实是这一路嫌疑最大的地方。

有了南豆,天快黑的时候就到了,我放开南豆,自己悄悄地向砂石场走去。

这里面水背山,地理位置极佳,既能从河中挖沙,又能从山中采石,规模很大。此时正是晚膳的时辰,能闻到饭菜的味道。人们可能都去吃饭了,河道处仅有十几个壮工在劳作,而其他地方被山挡住,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山不算高,但对着我的这一侧很是险峻,我仗着一身轻功爬上山顶,偷偷探出头向下望去。

下方是个山坳,四面都被环着,西侧有一排简陋的房屋,北侧山壁开了一个大洞,应该就是从这里采石。山坳当中都是碎石、工具、运石车,三三两两的人正坐在地上吃饭,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可为何要挖洞采石?露天开采不是更方便吗?

我正想着,就见西侧房屋中走出三个人,其中二人推着一大锅饭菜,看不清是什么,另一人则走到北侧山洞前,喊了几声,然后又返回屋中。

接着,令我又胆寒又愤怒的一幕出现了——

山洞中陆续走出人来,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他们沉默地围到那锅饭菜前,看起来疲惫而麻木,这也不算什么,可怕的是,这些人都身量未足,显然只是十四五岁的孩童!

就是这里!

这就是人牙子的老巢!

赵良就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主谋!

我只觉得浑身冰冷,赵良是主谋的话,大将军是否知情?如此灭绝人性的事,他真的能做得出来吗?他可是为大兴开疆拓土、镇守四方的大将军啊!

眼下无暇考虑这些,我细细观察了一番,河道边和山洞外劳作的都是普通的壮年之人,大概三四十个,应该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山洞中出来的孩童有五十多个,但全部是男童。

女童呢?幼儿呢?都被关在哪里?

我咬咬牙,绕到山洞上方,趁众人低头吃饭,飞身下行,掠入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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