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拍的历史和本质——读《吴家林·八十年代山里人》
吴家林摄影集,2020年
徐淳刚 | 文
《吴家林·八十年代山里人》是享誉国际摄影界的吴家林先生2020年出版的最新一部摄影集,数日前我刚收到吴老寄来的签名版。在序言中吴家林写道,这是一批“沉睡了近四十年”,“在我还未成名以前”,“还从未听说过布列松、马克·吕布、玛格南”时拍摄的照片。这自然是一部“抓拍”的摄影集。但这些照片连马克·吕布也没见过,比著名的《云南山里人》更早。
关于抓拍与摆拍始终存在争论,但对今天多元发展的摄影而言早已不是问题。尽管理论上我从不厚此薄彼,甚至还写过《拒绝抓拍的大师:植田正治》一文,但就个人喜好和实践而言,我更喜欢抓拍,街拍。抓拍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在见识过马克·吕布的优雅、布列松的精确、寇德卡的戏剧乃至整个玛格南“家族”精湛的构图和抓拍之后,我们也领教了威廉·克莱因的癫狂,罗伯特·弗兰克的冷眼一瞥,以及以中平卓马、森山大道为首的日本“挑衅”团体对抓拍或街拍所做的激进改变(森山大道1972年颠覆性的摄影集《摄影啊再见》相当于“抓拍啊再见”,晃动、模糊、粗颗粒、高反差,所谓真实就是没有任何真实)。抓拍的历史证明,没有一成不变的抓拍,它始终在历程中,在个体真实的体验中,它无法被简单地定义。
吴家林倡导“即兴抓拍,艺术地记录”,不是简单的口号,而是有其历史渊源。在这本“八十年代山里人”的自序中,他坦率地反思道:
最初涉足摄影是在文革时期,我在宣传部门做新闻摄影工作,学会了导演摆拍、人为制造画面,学会了为了宣传目的不择手段弄虚做假,曾用《毛泽东选集》《国家与革命》让不识字的贫下中农,装出在认真阅读著作的模样照相,这样制造出来的“新闻照片”曾发表在一些重要报纸上。这一招也不是我的发明,是我见识了北京、昆明一些新闻专业摄影记者的“摄影采访”后学来的,当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1979年后的整个八十年代,是中国思想最活跃、“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拨乱反正的年代。我认真反思、认识到这是一个严重的社会职业道德问题,其实就是江湖骗子的行径,于是在会上公开检讨了自己盲目跟风、导演摆拍制造虚假照片的严重错误。从此我下定决心痛改前非,永不导演摆拍弄虚做假!抓拍时,抓得到就拍,抓不到就不拍。大家已经熟知的《云南山里人》和现在整理出来的《吴家林·八十年代山里人》,就是我履行诺言后的探索性拍摄成果。
抓拍意味着如实地呈现,尤其对于新闻摄影而言。抓拍是一种历史意识,意味着文献的严肃真实。抓拍是一种现实态度,意味着始终滚烫的生活。但是在世界摄影的语境中,当我们反思抓拍的历史,我们会看到,抓拍已经告别了最初简单的记录,也多少告别了过于艺术的构图或形式追求,就像威廉·克莱因、罗伯特·弗兰克、李·弗里德兰德、盖瑞·维诺格兰德、森山大道、塞尔吉奥·拉莱的摄影一样,它更原始也更现代,意义更混沌,内容与形式完全融为一体。而且随着时代变迁,抓拍也不再那么讲求“真实”,它更像一个梦,梦的真实。抓拍的本质是无本质,它不需要任何凌驾于其上的东西。它返回到观看之初,看,望,凝视,打量,忽然一瞥,它抵达存在或历史的虚与实。
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吴家林倡导的“即兴抓拍,艺术地记录”才值得摄影人深思。它摆脱了传统的新闻抓拍,既考虑瞬间的真实,也注重艺术的形式表现。但是也应该看到,“艺术”和“记录”永远是不对等的,不相称的,忠实的甚至粗糙的抓拍能够保留更多的现实信息,过于艺术化的表现给人视觉上的美感,却无意识地过滤了部分事实,艺术性成了欺骗性。所以,“艺术地记录”在摄影实践上并不那么简单。“艺术”不是修饰,“记录”并不绝对,抓拍需要始终面对滚烫的现实而展开。森山大道、中平卓马都强调“记录”的纯粹意义,“艺术”完全是多余的,它更多来自绘画构图,它缺乏摄影本身或直接抓拍的真实与凛冽。我相信通过马克·吕布,让吴家林走向了世界,但他也多少被马克·吕布化了,玛格南化了(国际上展出的吴家林照片,大多都是马克·吕布选的A类和B类照片)。而《吴家林·八十年代山里人》的出版,让我们看到更原生、更自然、更懂得抓拍的吴家林。
摄影集《吴家林·八十年代山里人》收录了吴家林先生早期抓拍的272幅照片,312页,由雅昌印刷,厚重、珍贵。本文中的这组照片,由吴老亲自选定,大多是一些极为朴素、直接的照片。尽管有着对八十年代经济、文化和政治的捕捉,但没有玛格南式的构图,没有表面上的那种“震撼”。但这就是抓拍,这就是摄影。抓拍需要回到抓拍之前,摄影需要回到摄影之前。无中有有,朴素中自有真实与混沌。
傣族小男孩,云南勐腊,1982年
佤族少年,云南西盟,1983年
取水的少年,云南沧源,1987年
彝族女孩,云南宁蒗,1987年
姐妹,云南澜沧,1987年
姐妹,云南勐海,1987年
彝族母子,四川布拖,1989年
暴雨来临前抢收晒场粮食,云南沧源,1987年
母子,云南西盟,1987年
僾尼父女,云南勐海,1985年
哈尼母子,云南个旧,1984年
昙华山上冷风中的农夫,云南大姚,1985年
傣族百岁老人,云南勐腊,1983年
哈尼母亲,云南元阳,1984年
抽烟的老妇,云南澜沧,1987年
雨中赶街,云南澜沧,1987年
云南个旧,1985年
顺城街上的卖鹅女人,云南昆明,1986年
赶街人,云南澜沧,1987年
捉老鼠的佤族男人,云南沧源,1983年
傣族老妇,云南盈江,1987年
大山包山民,云南昭通,1989年
挑柴归来,云南云河,1987年
帮妈妈带妹妹,云南屏边,1990年
乡村小学,云南镇雄,1992年
小板桥赶街天,1987年
云南景洪,1982年
农家,云南宣威,1991年
牛帮,云南耿马,1983年
大山包牧羊人,云南昭通,1989年
欢迎凯旋归来的战时,云南建水,1984年
街景,广东深圳,1993年
滇越铁路上的米轨火车,云南开远,1990年
夜晚马路上玩耍的傣族小伙,云南芒市,1983年
大研古镇,云南丽江,1987年
国殇墓园展厅一瞥,云南腾冲,1990年
盖新房,云南陇川,1987年
徐淳刚 | 编辑·撰文
世界摄影·文学翻译·艺术之旅
长按-识别-关注
赞赏 | 编辑部
阅读使人进步谢谢一路有你
长按-识别-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