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探微（018）：雨零星散——释“零”（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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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探微
（018）
雨零星散——释“零”（霝）
朱英贵
成语“雨零星散”形象地描绘残败零落的样子，就像雨滴零落，就像繁星分散。人们通常以为“零”字就是数字“〇”的汉字大写形式，其实它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并非如此。在“雨零星散”这个成语中，“零”字跟“散”字对文表意，可见“零”、“散”二字有着相近似的意思，本文就来谈谈这个零散的“零”字。
一、“零”（霝）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为什么说“零”字的构字理据和造字本义就是“雨下得零散”的意思呢？这有它的古文字形体为证（参见下图），其实它的准确含义应该是雨滴徐徐落下的意思。
“零”（霝）字的字形演变与字源演变
甲骨文的“零”字本作“霝”，也就是说，甲骨文中并没有“零”这个字形，“霝”是“零”的初文。从上图甲骨文字形来看，“霝”（零）字原本就是“雨”字的变形，其造字本义为雨柱或雨滴断续下落。而多数甲骨文字形则是在“雨”的下边增加一两个“口”的形状体，可能是表示人们在用口祝祷求雨的意思。这样一来，“霝”字就包含了“雨滴下落”和“祈求降雨”两层意思，“霝”字也就成为上下结构的会意字了。
金文字形直接继承甲骨文“霝”字的写法，并将其定格为上部是“雨”下部是三个“口”的形态。到了小篆，也有保持金文形体的“霝”，而随着字义的分化，“霝”字的字形也发生了分化：将表示“祈求降雨”意思的“霝”字下边增加了一个“巫”字，写作“靈”，这就是今天简化字的“灵”字；而将表示“雨滴下落”意思的“霝”字的三个“口”被替换为“令”字，这才是本文要讨论的“零”字，而“零”也便成了一个用“雨”表意用“令”表音的形声字了。“霝”字被分化为“靈”（灵）与“零”两个字以后，“霝”字也就废弃不用了，这大约是在隶书通行以后的事了。
《说文解字》卷十一雨部：“霝，雨零也。从雨，𠱠象𩂣形。《詩》曰：霝雨其濛。”
许慎解释的大致意思为：“霝”，就是雨零落的意思。它的字形用“雨”作表意的形旁，借以显示它跟落雨有关。而“霝”字下部的“𠱠”就像雨滴落下之形（“𩂣”同落）。诗经中就有“霝雨其濛”的诗句。
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对许说“雨𩂣也”作了如下一段补充解释：
“𩂣各本作零，今依廣韵正。霝與零義殊，許引東山霝雨，今作零雨，譌字也。定之方中，靈雨既零。傳曰。零、落也。零亦當作霝。霝亦叚靈爲之。鄭風：零露漙兮。正義本作靈。箋云：靈，落也。靈落卽霝落，雨曰霝𩂣，艸木曰零落。”
说文段注的这一段话的主要意思是，《说文》的各种版本都将“𩂣”写作“零”，现在依据《广韵》一书予以訂正。“霝”与“零”的意思是不同的，许慎引用《诗经·豳风·东山》之“霝雨其濛”的诗句，今本作“零雨”，可见有所伪讹，或者说“霝”与“零”通用是一种假借用法。另有“靈落”的说法，其实也是“霝落”（𩂣落或零落）的意思。
又见，《说文解字》卷十一雨部：“零，餘雨也。从雨令聲。”
许慎所解释的意思是：“零”，就是大雨过后剩余的徐徐飘落的小雨。它是一个形声字，其字形用“雨”作为表意偏旁，用“令”作为它的声旁。
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对许说“餘雨也”作了如下一段补充解释：
“徐各本作餘。今依玉篇、廣韵及太平御覽所引纂要訂。謂徐徐而下之雨。”
说文段注的这一段话的主要意思是，《说文》的各种版本都将“徐”写作“餘”，现在依据《玉篇》、《广韵》以及《太平御览》等书訂正为“餘雨也”，意谓徐徐而下之雨。
综上可见，许慎对“零”字的解释是雨零落的意思，对“霝”字的解释也是雨零落的意思。而所谓“雨零落”，就是雨滴徐徐下落。
二、“零”（霝）字的字义演变源流
“零”字的前身“霝”字的造字本义应为“祈求降雨”。例如：“霝雨既零，命彼倌人。”（《诗经·鄘风·定之方中》）其“霝雨既零”的首字与末字同时用到了“霝”（零）字的两个早期含义，可以理解为：祈求降雨得来的雨水已经落下。
“霝”字“祈求降雨”的意思可以引申为“灵验，神效”的形容词意义，该项意义后来由“靈”（灵）字所代替，而“靈”（灵）的字义又有“聪明敏捷”以及“神灵精灵”等多种意思，这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例略。
“零”字的造字本义应为“雨滴徐徐下落”。例如：“野有蔓草，零露漙兮。”（《诗经·郑风·野有蔓草》）其中“零露漙兮”的意思应为雨滴落下，露珠到处都是。再如：“零，徐雨也。”（《说文·雨部》）又如：“风吹绿杨，霝雨大洒。”（王闿运《吊朱生文》）
“零”（霝）字由此零落的造字本义可以产生如下一些直接或间接的引申义：
其一， 泛指雨雪霜露等的降落。例如：“邹衍囚燕市，繁霜为夏零。”（三国·魏·曹植《鞞舞歌·精微篇）再如：“云山零夜雨，花岸上春潮。”（唐·清江《送坚上人归杭州天竺寺》诗）又如：“过泰安府以后，朝露还零，各站台都在浓阴之中，最有古趣，最清幽。”（冰心《寄小读者》三）
其二，涕泪的掉落。例如：“”（）再如：“”（）又如：“”（）
例如：“念彼共人，涕零如雨。”（《诗经·小雅·小明》）再如：“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三国·蜀·诸葛亮《出师表》）又如：“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又如：“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孔雀东南飞》）这些例句中的“涕零”与“零泪”都是落泪的意思。
由此又可引申出眼泪的意思。例如：“洒零玉墀，雨泗丹掖。”（《文选·颜延之〈宋文皇帝元皇后哀策文〉》）吕向注：“洒零、雨泗，皆泪落也。”
其三，表示凋落，凋零。例如：“微霜降而下沦兮，悼芳草之先零。”（《楚辞·远游》）再如：“惟草木之零落兮，恐差人之迟暮。”（《楚辞·离骚》）又如：“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唐·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又如：“秋晚虽未霜，蠹叶时自零。”（宋·陆游《四鼓酒醒起步庭下》诗）
由此又可引申出如下几种意思：
一是表示散乱，细碎。雨滴下落也好，液体下落也罢，植物凋谢也是一样，都是散乱的，细碎的，于是“零”又获得了“散乱，细碎”的形容词性引申义。例如：“尤二姐心中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经打下，无甚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红楼梦》第六九回）这是尤二姐的心理活动，其中的“零气”即为散乱琐碎的闲气。另外像零嘴（零食）、零花钱（零星的开支）、“七零八碎”、“零敲碎打”等词语中的“零”也都含有这个意思。
二是表示零头，零数。“零”的本意就含有大雨过后余下的雨水的意思，于是便可以引申为“余下的”意思。例如：“勘会范祥新法，自皇佑元年正月至二年十二月终，其收到见钱二百八十九万一千贯有零。”（宋·包拯《再举范祥》）再如：“小娥忍住不动，期待时至而行，如此过了两年有零。”（《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九）又如：“但到得今年春末，不过一整年带点零，就使我省悟了先前所说的并不圆满。”（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京派和海派》）
三是表示没有数量。“下落”的结果就是归于消失，若没有了“余下的”也就等于空无，于是“零”又具有了表示没有数量的“空无”意义。例如：“所有的声音，都是过去的，都就是只等于零的。”（鲁迅《三闲集·无声的中国》）再如：“李空山加上科长，等于科长；李空山减去科长，便什么也不是了。她不能嫁给一个‘零’。”（老舍《四世同堂》五三）又如：“我们是有信心的，我们究竟不是从零开始。”（丁玲《我也在望截流……》）又如：“我们毕竟不是从零开始”，“你的想法等于零”等等。
其四，用以强调零头。例如：“（酒）而今埋在地下足足有九年零七月了。”（《儒林外史》第三一回）再如：“算到今日，整整的一年零两个月。”（《儿女英雄传》第二九回）又如：“一千零一夜”、“二百零八圆”“三十斤零二两”等等。
其五，表示数的空位，度量的起点。在“空无”意义的基础上进一步引申，便可以用作数学意义的“〇”，例如：“三减三等于零”、“零点零三”、“零下四度”、“一百零五回”等等，这个意义上的“零”通常也可以写作“〇”，例如：二○五号；一百○八人；一九八○年。也可以某些量度的计算起点。例如：摄氏零下五度；零点二十分开车。
其六，比喻人的死亡或暮年。例如：“顾鸿门而歔欷兮，哀吾孤之早零。”（《后汉书·冯衍传下》）再如：“如何奄忽，弃我夙零。”（三国·魏·曹植《王仲宣诔》）赵幼文校注：“夙，早也。零，落也。夙零，早死。”又如：“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宋·张孝祥《六州歌头》词）
根据上面对“零”（霝）字的字义演变过程的梳理，现将“零”（霝）字字义的发展脉络简示如下（示意图中的横直线表示字义之间的先后演变关系）：
四、含有“零”字文化含义的相关成语
“零”字在常用成语中保留最多的是“散乱细碎”的意思，其次是“液体下落”的意思，有个别的成语中的“零”含有“植物凋谢”的意思，大致情形如下各例：
其一，表示散乱细碎的意思，例如：
孤苦零丁——形容孤单困苦，无依无靠。源自晋·李密《陈情表》：“零丁孤苦，至于成立。”
七零八落——形容零散稀疏的样子。特指原来又多又整齐的东西现在零散了。语见宋·惟白《建中靖国续灯录》卷六：“无味之谈，七零八落。”
断金零粉——断折的花钿和零散的铅粉。借指因遭横逆而结局不圆满的风流韵事。语见清·龚自珍《百字令》词：“龙华劫换，问何人料理，断金零粉。”
断香零玉——比喻女子的尸骸。语见清·洪昻《长生殿·尸解》：“这是我断香零玉沉埋处，好结果一场厮耨，空落得薄命留。”
珠零锦粲——指如珠玉之铿零，锦绣之灿烂。比喻文词华丽、铿锵。源自《 魏书·宗钦传》：“口吐琼音，手挥霄翰，弹毫珠零，落纸锦粲。”
珠零玉落——比喻珍物残破毁坏。语见元·同恕《萱堂记》：“为铭为诗，赞能颂美，烂然卷轴……逮今盖七十年，珠零玉落，无复存者。”
四海飘零——指到处飘泊，生活无着。语见明·罗贯中《三国演义》第二十八回：“云几番欲来相投，只恐袁绍见怪。四海飘零，无容身之地。前偶过此处，适遇裴元绍下山来欲夺吾马，云因杀之，借此安身。”
其二，表示液体下落的意思，例如：
感激涕零——涕：眼泪；零：落。因感激而流泪。形容极度感激。源自唐·刘禹锡《平蔡行》诗：“路旁老人忆旧事，相与感激皆涕零。”
涕零如雨——涕零：流泪。眼泪象雨水一样往下淌。形容思念的感情极深。语见《诗经·小雅·小明》：“念彼共人，涕零如雨。”
涕泪交零——鼻涕眼泪同时流下，形容极度哀痛。语见汉·无名氏《安平相孙根碑》：“同胞恻怆，涕泪交零，呱呱竖子，号唃失声。”
雨零星乱——残败零落貌。常用以比喻溃败。语见明·施耐庵《水浒传》第五十七回：“王矮虎、一丈青赶了一直，赶不上，呼延灼自投东北上去了。杀的大败亏输，雨零星乱。”
其三，表示植物凋谢的意思，例如：
望秋先零——望见秋天将到就先凋谢了。比喻人的体质弱经不起风霜，也比喻未老先衰。语见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语言》：“松柏之姿，经霜犹茂。臣蒲柳之质，望秋先零，受命之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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