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
2013-10-22 14:03 作者:容人
今年的秋风,秋叶又如期而至,底特律的秋天也早来了。而我不见故乡的秋天,已经15年了,这期间不管是在他乡还是在异国,都飘零在地球的北方。
底特律也可以说是湖南,并且是苏比利尔湖,密西根湖,休伦湖三个大湖的南面,碧波千里,沃野万顷,名副其实的鱼米之乡。不过这鱼是鲑鱼鳟鱼鲈鱼,虽近年有鲤鱼出没,却被认定为害群之鱼,非赶尽杀绝不可,没想到现在连鱼闯江湖也这么危险,而这米是玉米,也不是湖南人的饭。因此,如今我这鱼米之乡仅残留在梦中,在洞庭湖畔,在湘水河岸,在武陵春,在桃花源。当然湖南人现在还说湖南是鱼米之乡,有自吹自擂之嫌,然毕竟,历史上有过湖广熟,天下足。
但不管这乡是何处,都是在江南,都是秋意不浓的。因整个四季的江南都早已浸润在唐诗宋韵的杏花烟雨里,就算到了数九寒冬,下起鹅毛大雪,整个大地都白茫茫的一片了,也无法掩盖田地里那绿草青菜,山坡上那松栢翠竹,江河中那滚滚涛声,好像每个秋天都是宁死不过江的,从春到冬,一天都未曾来过。
故乡虽然是在江南,在湖南,在湘西,但对如今的我来说,她却没那么大,也与那鱼米之乡无关,仅只是湘西雪峰山中的一座白马山,资江源头里的一条西洋江,世世代代传唱的山歌中一首:有女莫嫁黄背山,脚踩石头两头翻,柴米油盐全打单,一个包谷当早饭。
也许是远离繁华,远离钢筋水泥,远离灯红酒绿,远离温柔富贵乡,偏山一隅的故乡,她在我的记忆中是有秋天的,但要等,要从春天的布谷鸟声中一直等到秋天的大雁嘎嘎叫时,秋色才会变浓,变美,变甜。因为桃呀李呀,枣呀梨呀,杨梅或葡萄呀,都早在春夏绿色的枝头时,就被树底下的那些馋嘴馋涎消耗殆尽,但柿子要等,没红是苦涩难咽的,板栗要等,绿色是有刺剥不开的,松糖要等,松针没瘦是空空的,核桃要等,青色是有核没仁的,连稻谷也要等,没黄是没米粒的。就这样,从今年的秋天过去时就开始等来年的春天,从去年的冬天就开始等今年的夏天,等天变高变蓝,等风变缓变凉,等柿叶板栗叶核桃叶稻叶变薄变黄,等一夜秋霜后,柿树才会挂起了红色灯笼,板栗才会露出了褐色肌肤,松针才会涂满了白白的砂糖,等一阵秋风吹过来,核桃就噼里啪啦往下掉,又等一阵凉风吹过去,稻浪就稀里哗啦翻滚开来……。此时,山里人遇见山里人,边看那青瓦木檐下被炊烟熏得紫红紫红的干辣椒串,边用山里话问一声:黄了冇黄,熟了冇熟。
当然,如果说秋天是金色的话,那么故乡的秋是不及异乡的。但如果要给这金秋配上秋音的话,那么故乡的秋就立刻变得生动活泼,悦耳动听起来。这音除了那不冷不急沁人心脾的秋风外,主旋律自然是秋雨,有时从清晨下到黄昏,或从初一下到十五,时淅淅沥沥,密不透风;时悉悉索索,绵绵不绝;时点点滴滴地滴,时嘀嘀嗒嗒地嗒,时叮叮当当地当,时轻时重,时断时续,时有时无,弹得山雾蒙蒙的,奏得水烟笼笼的,吟得屋里屋外凉爽爽的,唱得心里心外潮湿湿的。这雨一下,过不了几天整个山路都是泥泞不堪,雾浓马滑的,只好天天困在家里,白天隔窗看看雨打残荷,水满秋池,夜里枕上听听雨滴梧桐,霜落芭蕉。虽无霏霏春雨的霉味,无倾盆夏雨的噪声,但长时间置身于云里雾里雨里,不免会感到点凄冷或悲凉,还好在雨过雾散的晨风里,就洋溢着野菊花或桂花花开的清香,以致日后飘零在多风少雨的北国时,就特别怀念故乡的秋雨,哪怕是在梦里被它淋淋,第二天醒来舔舔也是甘甜甘甜的。
如果说这主旋律会响遍整个江南,那么鸟鸣和蛙声却是故乡特有的音符。在白马山的余脉有座凤形山,因山形似凤凰,一到秋天,各色各样的鸟就会不免万里地从四面八方汇集于此,据考察光品种就近百之多,传说是来朝拜凤神,为了来年可繁衍后代。这时,一副百鸟朝凤的山水画伴着啾啾的晨鸣展开,在站满稻草人的水田里,到处摇摆着嘎嘎的水鸭,一群鹭鸶阵阵的翅声拍打着西洋江的半江秋水,惊起此岸松树林中的竹鸡岩鸡锦鸡的咕鸣而起,彼岸的寒鸡斑鸡鹑鸡也叽叽不绝,最后一行大雁将这山秋水景定格在远处的晚霞间。几阵略带寒意山风吹来,青蛙石蛙都悄声躲在草垛或石板下,虫鸣也早已消失在月明星稀的疏枝里。这时,成群结队的林蛙接声从白马山的林海里沿溪而下,在山脚的梯田里蛙声一片,好不容易重归寂静的山谷秋夜,又被呱到天明。
故乡的秋,自从我离家求学后就再也未曾靠近,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靠近,年年看着那记忆中秋色在四海为家的奔波中慢慢遗忘漂白,残颜无几。但只要异乡的秋风在耳畔冷冷地吹起,就会拨动那根温存内心深处的秋弦,再听听那秋雨,那鸟鸣,那蛙声,毕竟在那座山中,那条河里,曾经有过我涩涩的青春,稚嫩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