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 评】第七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获奖作品批评·谷松章

2021年9月8日《书法报》第35期6-8版
责编:鲁清清  
特邀评论家:王登科 张瑞田 周德聪
                  杨吉平 庆 旭
第七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获奖作者:
崔寒柏 谷松章 张利安 林景辉 刘长龙 杨科云 陈 靖 林 峤 彭双龙 樊利杰
图1 谷松章第七届中国书法兰亭奖银奖作品篆刻印屏
图1-1 衡阳犹有雁传书
图2 谷松章第七届中国书法兰亭奖银奖作品篆刻印屏
图2-1  逸兴何当叩隐扉
图3 谷松章第七届中国书法兰亭奖银奖作品篆书《题汉凤鸟衔丹图》中堂《凤鸟衔丹图》,多见于齐鲁、苏北、关中、中原汉画像石。古时传说丹药为可保长生之神物。《吕氏春秋·本味篇》曰:“流沙之西,丹山之南,有凤之丸,沃民所食。”炼丹服食在两汉尤为盛行,《史记》《汉书》《淮南子》记载颇多。《史记·封禅书》曾记汉武帝“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传说凤鸟服食昆仑美玉,修炼内丹,人服之可长生不老。此图凤鸟生动飘逸,头上高冠,左右展翼,长尾葳蕤,喙含丹珠,几欲破纸而飞,真乃汉画佳作!其寓意健康、长寿、吉祥意也。此录旧题《汉凤鸟衔丹图》。庚子大雪,谷松章书。
谷松章书法集评 
王登科(中国书协楷书委员会委员、荣宝斋书法院院长)
在当代印坛,谷松章素以鸟虫篆、汉玉印名世,其又勤于思考,并诉诸文字,是一位理论与实践相通会的金石书家。这次“兰亭奖”的篆刻作品(图1、图2)依然是他擅长的“鸟虫篆”风格:清婉又瑰丽、整饬中见奇崛,尤其是在装饰意味中凸显畅快的刀法,使得印面严谨又活脱。其努力发扬鸟虫印传统,并臻于完善,实为难能可贵。略显遗憾的是作者似乎“止于一招一式”,少见个性气质的流露,或因此流于“有传无统”的“匠制”,这其实也是当代印坛需要思考的一个重要话题。
谷松章这件书法(图3)取法秦权诏版,也有“以印入书”的追求,清新古雅,自然生动。若能去其时风,纠正刻板,一任胸襟,则会更上层楼矣。
张瑞田(中国书协新闻出版传媒委员会委员):
谷松章篆刻、书法荣获第七届中国书法兰亭奖银奖,实至名归。他是当代实力派书法家、篆刻家,我对其作品自然熟悉。
谷松章的获奖作品有一幅篆书、两件篆刻印屏,代表了他的创作现状和艺术实力。在分析谷松章的作品之前,看一看他对自己的创作是怎么说的:“我以为,鸟虫篆印不贵繁复而贵清雅。我的鸟虫篆印,以秦汉鸟虫篆印的盘曲规律为基础,以汉鸟虫篆玉印的纹饰造型为主要纹饰来源,注重条理性,追求高古、雅正、洗练的风格。同时,我广泛汲取商周秦汉的各种纹饰特别是玉器纹饰特点,以动物纹样在鸟虫篆印中的运用保持造型古朴、简明适度为标准。经过多年努力,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鸟虫篆印纹饰语言。我特别重视鸟虫篆印朱文、白文的统一,通过对鸟虫篆印文字'印化’程度和美术化程度的把控,兼顾朱文、白文的平衡发展和从技法到韵味的高度协调。”
我注意到谷松章创作谈中的关键点:秦汉鸟虫篆玉印的纹饰造型、商周秦汉的各种纹饰特别是玉器纹饰特点、自己的鸟虫篆印纹饰语言。这是我们认识与理解谷松章篆刻创作的窗口,透过这个窗口,或许能够看到谷松章艺术的真实。
当代篆刻创作实现了历史性的突破。突破是当代人以崭新的姿态对传统的重新发现,并以当代人的认知与情感所进行的创造性实践。对篆刻艺术而言,不能轻言厚今薄古。谷松章尊重传统,他知道鸟虫篆的复杂性,从最初的印迹到观念的统一,从字形的浪漫多姿到刀法的灵活多变,从抽象到具象,他自始至终寻觅、破解,思索、实践,在鸟虫篆印的多重结构里,确定鸟虫篆印的美学语言。他循序渐进,有了自己的探索和路径。
在绍兴第七届“兰亭奖”获奖作品展览现场,我拜观了谷松章的篆刻作品,原石、印蜕一样精彩。印石精美,印面密密匝匝,难以识别的鸟虫篆像一支小夜曲,宁静、幽深、迷醉、典雅。“衡阳犹有雁传书”(图1-1),“逸兴何当叩隐扉”(图2-1),一朱文,一白文,阴阳相称,相得益彰。既然是鸟虫篆印,自然与其它风格流派印有区别,比如文字的鸟虫之意。然而,刻意靠近鸟虫之意,也会走向另外的极端,与篆刻艺术规律相悖。鸟虫篆印不能离开“印”的要求,谷松章没有去画字,而是一刀又一刀地刻字,虚实之间的呼应,删简就繁的巧妙,在圆融、盘曲,缜密、疏淡之间,可以体会到鸟虫篆独具的魅力、特有的刀法,以及氤氲印面的古质今韵。
两件篆刻印屏作品之外,谷松章清雅与劲峭的篆书作品也独步第七届中国书法兰亭奖,我看了,感觉尚好。
篆刻家通篆书,长于篆书的书法家有治印的本领,当代书坛俯拾皆是。作为当代具有较强创作实力的篆刻家,谷松章的书法一直被评论界关注,可以说,谷松章的书法创作与他的篆刻创作一样,有清晰的辨识度,取得了较高的艺术成就。篆书《题汉凤鸟衔丹图》(图3)就是证明。对于自己的书法创作,谷松章说:“我的书法取法汉金文,略融入秦印文字意味。汉金文是汉代青铜器铭文,以篆书为主,或多或少地也加入了一些隶意。汉金文结体方整,凿刻者线条挺劲硬朗,铸造者线条含蓄凝重,变化多端。我学习汉金文的方挺硬朗,同时为了避免过度程式化,有意加入一些秦印文字的率意与变化。书写时,在保持汉金文方整挺劲风格的同时,在篆书与隶书、书写与制作之间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平衡点,力求写出新意,写出个性。”这段话,是对《题汉凤鸟衔丹图》最好的说明。人们愿意把那些写得拥挤甚至是密不透风的书法以“乱石铺街”喻之,《题汉凤鸟衔丹图》的章法有一点密集,但不是“乱石铺街”,字距与行距适度、通畅、宽博,即使阅读有一点难度,但耐心看下去,秦之神韵、汉之风度,一目了然。的确,《题汉凤鸟衔丹图》具有汉金文的方挺硬朗,也显示出秦印文字的率意与变化,写出了新意、写出了个性。
周德聪(中国书协书法教育委员会委员、三峡大学书法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教授、硕士生导师):
谷松章以篆刻享誉当代书坛。中国书法在本质上是汉字书写的艺术,为何将刻凿的篆刻纳入其中呢?因为早期的文字载体主要是龟甲兽骨或青铜器皿抑或金石,欲将文字载其上,非刻凿冶铸是不能的。尽管后世的发展因纸张的发明,文字的呈现方式变为书写为主,而刻凿的艺术方式却依然被保留在篆刻中。又因篆刻是篆(篆书)与刻(技艺)的结合,在一定意义上,篆刻是古文字在金石上呈现的艺术。故凡是从事篆刻的艺术家,无不对古文字篆书狠下功夫。
按照第七届中国书法兰亭奖征稿要求,仅提供篆刻作品者,印稿12—20方,附4个以上边款,另须提交一件篆书作品(内容为自撰)。谷松章按此提交了两件印屏共16方印章及8个边款,另创作了一件旧题《汉凤鸟衔丹图》的篆书作品。
篆刻的基础在篆书。谷松章的篆书法乳汉代金文,用笔中锋,以圆笔为主,时掺方笔,于方圆之间表达出劲健洗炼的笔意。因其汉金文多刻凿而成,故其线条粗细变化不大而有匀净之感。结字多用篆法,略掺隶意,故于转折处多取方势,这与刻凿用力在金属上的表达有关,字形大小收放自如,偶尔的几个纵笔于无形中增加了整体章法的空灵,纵有行、横无列的布局,长形、方形、扁形、宽博、紧敛、字构交叉,使得本为整饬的篆书呈现出变化丰富的机趣。款字亦如正文,也以工整汉篆出之,统一协调中呈现出精工之美。
从书法的角度细审,有些线条略显柔弱,如许多包围结构的外框,首行“中”的竖笔,第2行“神”的竖笔,第3行“在”的撇画与竖笔、“汉”的左偏旁之“水”的用笔(图3),都显得孱弱或中怯。有的线条在起收上缺乏应有的含茹,是为小劣。
而从文化的角度细读此幅篆书作品,则文中所透露的史学知识与美学知识交相辉映,由对《凤鸟衔丹图》的地域性考证所衍生的社会学史实,让我们更深层次地了解汉画像石所承载的历史现实——传说中神性物性与人性,以及图式本身所传达的美感。文虽不长,但逻辑分明,朴实中不乏高古气象。由此可知,谷松章文化素养上的修为已非一般人所及。
谷松章将16方印章(朱文7方、白文9方,边款8通)制作成两个印屏,不仅钤盖清晰,分布雅致,而且色彩清丽,养眼怡心。即使不看印蜕与边款的锲刻效果,单单是这精美的外形式本身亦足以打动观者,更何况是一位出道很早且以篆刻响誉书坛的老手呢?!
篆刻一道,其实是一门综合艺术,无论是对材质的认知与使用,还是对文辞的推敲与选择,抑或是书写的技艺与锲刻的刀法,在在表现出篆刻一艺的多维性特质。从其篆刻的印面效果看,他对材质有很好的了解与把握,不然这婉转婀娜的鸟虫篆线条不会有如此清晰的呈现。他在选择文辞上力求雅正,或意味隽永的古诗词选句如:宋·王安石诗句“逸兴何当叩隐扉”,宋·程垓的“篆香终日萦兰炷”,先秦·佚名的“山有扶苏,隰(xí)有荷花”,宋·秦观的“衡阳犹有雁传书”,元·张可久的“春水煎茶”,宋·陈造的“鹅溪为卷湖山去”,宋·秦观的“所乐常晏如”,宋·祖无择的“碧溪寒韵落幽池”等;或喜闻乐见的祝福吉语,如“寿如金石佳且好兮”“嘉福久远”“长乐未央”;或儒学经典《论语》摘句如“学以致其道”“温故而知新”;或《心经》选句“无色声香味触法”“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或友人斋室名如“云簃”,取材广泛,且都富于意味。这在一定意义上也是对一个篆刻家人文修养的检视。他的鸟虫篆文的书写与锲刻,可以说达到了非常默契的程度。不惟书法对其锲刻提供了坚实的基础,而其刀法本身也对书法给予莫大的丰富。他在创作体会中说:“我的鸟虫篆印,以秦汉鸟虫篆印的盘曲规律为基础,以汉鸟虫篆玉印的纹饰造型为主要纹饰来源,注重条理性,追求高古、雅正、洗炼的风格。”在这一段话里,谷松章既交代了他鸟虫篆印线条盘曲规律的来历——秦汉鸟虫篆印,又交代了他鸟虫印纹饰造型的来源——汉鸟虫篆玉印。由此可知,他的取法是高古的,他对篆之盘曲与鸟虫纹饰的合理融通,更兼其刀法的娴熟、细腻,所以才成就了他所追求的“高古、雅正、洗炼”的风格。他的鸟虫篆印既不同于方介堪“以严谨的古文字形体与艺术的绘画原理作入情入理的结合”,也有别于韩天衡的“亦书亦画”,线条纷披的奇诡写意,而是以删繁就简的方式,在工整、秀丽、典雅、清韵上下功夫,从而形成自己的个性化语言。他十分重视朱、白文印的和谐统一,不似有的篆刻家或朱或白偏胜,朱文线条的婉约、细腻与精工,在他的白文印中达到了同样的美质。由此可知,谷松章用刀的精准与心手的高度默契。
谷松章的鸟虫篆印在当代篆刻中无疑具有一定的高度,但其书法与篆刻相较,窃以为有较大的差距,这主要表现在他的用笔不如使刀,柔毫呈现的线条力度不及刀刻呈现的畅达。或许这是许多篆刻家的软肋,用刀可以将书写的线条变得劲挺,而用笔则再无依傍地裸现了。
杨吉平(山西师范大学书法学院副院长兼书法研究所所长、教授、硕士生导师):
中国艺术的极致当然是写意,其中典型的写意又当然是中国的写意画,也就是说,工笔画的艺术境界永远不会达到写意画的高度(个别能够寓写意于写实的工笔画例外)。中国画的写意性延伸到了所有中国艺术,其中自然包括书法艺术。书法艺术高度的写意特征,也决定了书法艺术国艺的崇高地位。具体而言,书法的写意不能像国画那样纯以技法区别,但与书体的种类区分还是联系紧密的,即草书的写意性远远高于其他书体。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草书更适宜表现不同书家的不同个性。也就是说,越适宜表现个性的书体,作品的抒情性就越强,艺术感染力也越强。具体到篆刻而言,流派印(尤其是风格突出的流派印)的感染力大于典型的汉代官印与朱文印(这不意味着否定汉印的典范地位);以刀代笔、富有笔趣的写意印风篆刻作品艺术感染力大于工整甜美的工稳印风篆刻作品。而谷松章最为擅长的鸟虫篆印恰恰属于最难表现个性、最难表现写意特征的工稳型篆刻风格。鸟虫篆印表现个性之所以难,主要原因还在鸟虫篆的书法。鸟虫篆的书写性较弱,许多鸟虫形象实际上是描画出来而不是书写出来的,这种书体因而被称作篆书美术字体。美术字显然不属于书法艺术范畴,而鸟虫篆之所以能够作为一种书法字体,说明其具有装饰性、美术性的同时仍有一定的书写性。在不失鸟虫篆字形繁缛、形态华丽等装饰特点的前提下,其书写性越强,艺术表现力便越强。
审视谷松章本届“兰亭奖”的获奖作品,不难看出其鸟虫篆印恰属于雕刻性大于书写性的类型。其线条之精微纤细、刻工之认真精湛,几乎到了计算精准、毫厘不差的程度。准确精致到这个程度,这难道是一张精美建筑的设计图纸吗?在这样精工的篆刻印章面前,我们居然会发生这样的误读,以为这是一个青铜器繁复华美的纹饰,而不是一种篆刻文字。谷松章此届“兰亭奖”能够获奖,正是以超乎常人的精致打动了评委。但是,其篆刻过于端正的结字,绝不喜形于色的宁静,柔如游丝的线质,让人如对一个容貌端庄而面无表情的冷面美人,绝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动人表情与姿态,久视便觉乏味。
客观地讲,谷松章篆刻属于以功力胜、以技巧胜的功夫型篆刻家,其功力之深,近于苦力,故其这次获兰亭奖实在算是个“劳模奖”,而不能算是艺术奖。其篆书干净、单一、单薄的线质与其篆刻如出一辙,一个是笔法太简单,一个是笔法与刀法的双重简单。问题出在哪?对汉印精神理解不够,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理解。怎么才能理解?去读读《史记》,读读《汉书》,甚至读读去汉不远的《世说新语》,去认识汉代、了解汉代。鸟虫篆印的顶峰在汉代,汉代鸟虫篆印的意态生动、浑朴大气,是汉代宏大气魄的艺术表现,只有了解了那个时代,才能了解鸟虫篆印的真正美学价值。以谷松章先生现有的功力,当他能与古人对话,能与太史公扺掌相谈,能与商山四皓(秦朝末年东园公唐秉、夏黄公崔广、绮里季吴实、甪(lù)里先生周术,后泛指有名望的隐士)谈笑风生,当此之时,他便不会把一方本应充满山林气息的篆刻作品“逸兴何当叩隐扉”刻得如此华丽庄重、充满宫廷气息,这种严饰繁复与古代隐士的散淡不经实在是格格不入啊!如果谷松章先生读懂了汉代,悟透了汉印,变化了气质,他的篆刻作品应该会情随印迁,在保持原有风格的基础上又能一印一貌,而非千印一面。如果能这样,谷松章先生无疑将成为一位个性强烈、开一代新风的鸟虫篆印篆刻大家。
庆旭(苏州市书协副秘书长):
篆刻发展顺应艺术发展的时代风气,40年前(1981年)的首届全国书法篆刻展,篆刻入展作品中没有一幅是鸟虫印,至多有四五幅与之风格类似的元朱文印。而近年各类国字头书法篆刻展中鸟虫印渐渐多了起来。精细的鸟虫篆印与苍茫浑厚的质朴类汉印其创作心态、技术要求是完全不同的。
我以为,篆刻一门中的鸟虫印所达到的高度很能从一个侧面反映当代印人在技术表现、审美诉求、生活阐释等方面所涵盖的层次。本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篆刻获奖作者谷松章先生的鸟虫印,给人一种名门之秀的感觉。
鸟虫印在整个篆刻体系中并非大类,就像鸟虫篆在整个篆书体系中也属小众一个道理。世人对先秦古玺、汉代印章、明清流派篆刻大多津津乐道,而醉心于鸟虫印实践与理论探讨者却不多。
谷松章先生的鸟虫印中真切地弥漫着大派典雅的气息。一般来说,这两种审美格调不易统一于一体。注重前者有偏于恣肆、彪悍的危险;追求后者又容易游离于小家之气的牢笼。单从技艺层面分析,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些既大派又典雅的作品是如何产生的呢?我用“坚韧中的优游”来形容。优游是一种态度,但这高贵的、松弛自在的态度显然不会召之即来。谷松章先生的鸟虫印其实就是鸟虫篆,就是书法,只是以刀代笔而已。这在泱泱刻印大军中不是大多数,我的意思很明确,目前的篆刻界诸多同仁似乎还未真切体会“印从书出”的原理。这方面邓石如有开创性意义,他所处的篆刻黄金时代,正是皖、浙两派的天下,但他却通过对篆书的理解,以雄浑的篆书风格为基础,融入其印,做到“书从印出,印从书出”,使惯常以汉印隶化篆刻为主流的传统模式得以改变,小篆笔法入刻印法的形式得以风行,拓展了篆刻的取法范围。沙孟海《印学史》这样评价:“他(邓石如)把篆书上生龙活虎、千变万化的姿态运用到印章上来,这是印学家从未有过的新事。活力充沛,气象一新。”当下篆刻同道更多的着意于刻,淡化写。这与中国画界着意于工艺制作而轻视精神写意一样。同道们自然知晓“刻”与“画”(如今几乎是“制作”了)在篆刻、中国画一门中本体技艺的立身位置与价值指向意义,但为何又深切叹息于精神世界的靡弱,叹息于图形深处灵魂的苍白?我以为较明显的根源在于对艺术形质表达的虚假,不真实。
反观谷松章先生的鸟虫印,他是真实的。其线质坚韧不拔,丝丝入扣,牵连无限张力。仿佛抽出一根即可把所有的线勾连起来绝不懈怠一样。在主体线条的表现上,他非常关注长线的塑造,弱化辅线、饰笔(刻、做)的图案效果。这是一般的鸟虫印作者所忽视的。一般的鸟虫印作者多像在极力表达一种类于绘画的装饰效果,如果说这是鸟虫印另一种专业追求的态度也无可厚非,然而刻印就是刻印,之所以这种艺术形态得以存在,自有其周全的体系与完备的审美观、价值观。所有这些“观”最终只指向原物,那就是篆刻本身,一种与生俱来与书写脱不了干系的艺术形态。有一点极易被忽略,即谷松章先生的长线刻画。我所说的大派气质在形质上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此。长线表达一种直白、一种自信、一种干脆利落,不是欲言又止的一种彷徨、一种不知所为。想法多的,有时在笔法上、刀法上、构形上煞费苦心,搞了许多琐碎来,不干净,看了头晕,太热闹了。有时冷静是一种智慧,简单是高明的。在简单的氛围里只要搞出一点点花色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近年,越来越多的篆刻作者开始留意边款。在我看来,边款可不是刻印的附属物,就像书法作品的落款最是反映书写者的真实状态一样。谷松章先生印章的边款给我们看似单调的鸟虫印带来艺术手法的丰富性加了分。又使我想到一个问题——关于手法的丰富,姑且限定在这一类风格追求的作者。在书法篆刻中,汉金文的线质是可以开发沃土,然对线质的提炼,须得有更高更深的对古典形质美的理解、磨练、融合,甚至加入笔墨趣味,之后再化入刀中。由笔到刀的转化对于一个有30年书刻实践的人来说应该不难。
谷松章先生在书写上的理解与实践甚至可以不通过篆刻而引起书界同仁的重视。显然他是一个实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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