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葵》而发：南人诗歌30首（2015-2017）
第一部分：一只狗的前世今生
《凌晨》
凌晨
医院病房传来
凄惨的叫声
听不到家人的安慰
听不到鬼魂的安慰
抬头看去
一个人正被卡在
黑夜与白天的夹缝中间
20150104
《爱过》
一切都结束了
我砌了个炉灶
开始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把十几年的情书烧了
居然做不熟一顿饭
甚至
烧不开一杯水
20150928
《植物》
频繁出差
屋里的植物没人浇水
两三个月过去了
它还活着
长势喜人
没有一点枯萎的意思
这让一些诅咒我的人非常奇怪
他们知道凋谢有凋谢的理由
但只有我知道
活着有活着的秘密
20160102
《失败的教育》
不能惯坏了孩子
不能宠坏了孩子
我用同样的方法教育我的胃
酸甜苦辣咸
任意倾倒其中
让它自己消化
如今
我患上了胃病
刺激食物再不能吃了
每日吃药
像给胃和孩子们道歉
20160228
《铁》
在铁里游泳的
除了锈之外
还应该
有一些
铁一样的想法
20160725
《一只狗的前世今生》
你说
狗通人性
而我知道
一只狗的前世今生
就是
忘
忘
忘
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20161122
《夜》
这磨砂般的黑色
摸着就是舒服
安心睡吧
亲爱的
腿再长
也不会伸到
这黑黑的被子外面
20170301
《鬼打架》
鬼们打架
和我们不一样
它们先变成人
然后再打
谁先死了
谁输
20170325
《清明，湖面》
你看到的
是湖面上一艘艘游船
我看到的
是湖面上一只一只漂浮的鞋子
所有在夏天溺水而死的生命
此刻全都倒立着
脚在水面
身在湖底
20170325
《首领》
废旧的沙发
丢在荒野中的垃圾场
它并没有混在所有垃圾中间
而是被安放在芜杂混乱中
难得的一块
清静之地
看上去就像
垃圾们的
首领
20170404
《桃花》
清明无雨
我终于可以
一脚踩着柳絮
一脚踩着纸灰
在奶奶墓旁的万千桃花之中
找到她手绣的那朵
20170408
《漂亮女人》
她太漂亮了
漂亮得让你
对她生的一肚子气
一见到她的漂亮
气儿就消了
这种你特别生气
却被她弄得怎么也气不出来的漂亮
真的都快把我给气死了
20170428
《伊沙》
这个名字
我一直好奇
不像个中国人
听说他还写诗
跟名字有点儿不搭
我觉得他应该出生在
一个叫伊豆的地方
或者有一个
名叫伊豆的妹妹
住在一个与世无争的遥远乡村
在偶尔有人路过的马路边
摆着地摊
卖着冰棍
而且是豆沙的
20170529
《公园》
人群中间
每天都会有
压抑得再也承受不了的
走出队列
哭着
嚎着
傻着
笑着
疯着
癫着
大声叫喊
放声歌唱
面无表情
独自垂泪
把悲摧的经历
在这里公演
孤独症患者
站在人群中间
远远望着他们
表情如路边的野草
20170923
《大数据时代》
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
这是几千年来几百亿人的命运
古人积攒下来的大数据
没有任何公式可以证明
心存敬畏者毕生坚守
狂妄自大者称为迷信
20170812
《一夜头白》
藏在心里的鬼
憋了几十年
今天
终于朝我的头顶
开了一枪
所有的乌鸦
全跑了
只剩满山
雪白的枝丫
20171019
《秋末》
逆着光
灰暗的天空
飞着一群
黑色的鸟
（也许是白色的）
它们为即将到来的第一场雪
寻找
落脚的地方
20171021
《出走》
解开狗的绳索
怂恿它做一只流浪狗
解开猫的绳索
指点它找一位有钱人
把桌子椅子双人床的腿全都打断
有腿不走路留着何用
把衣物的扣子全都解开
衣柜关着门呢你们尽管拥抱去吧
打开窗户
让油画上的天空、叶子、花鸟
全都从画布上飞走
重新回到秋天夏天春天冬天
重新回到枫树杨树柳树桃树
让最喜欢的麻雀去学乌鸦叫
翻开诗集
把诗句和词语
全都拆成笔划
让无数道笔划滚回墨水瓶
逼迫钢笔把墨水全部喝完
用文字里的毒
自绝于人世
安顿好这一切走出屋子
独自一人走到寒风刺骨的大街上
这一刻猫已经学会了照相
并知道如何在朋友圈分享
狗已学会了如何像狼一样
将一个人咬死
并且正朝我走来
20171027
《谋杀案》
夜宿酒店
半夜突然惊醒
怀疑自己睡在
曾经发生谋杀案的房间
打开所有的灯
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但我不敢去揭开地毯
不敢打开抽水马桶的水箱
不敢去敲击每个衣柜看看有没有后门
更不敢撬开烧水壶的铁皮
看看有没有装毒药的小孔
20171101
《死者的手机号》
我无意中拨了一位已经死去的朋友的电话
手机居然接通了
话筒里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跟你们这些人说过多少次了，
她已经死了，
这个号码我现在用着！”
20171105
《诗豪》
多年前
有一位小学女生
别人问她
长大后嫁给一位
什么样的男人
她说
我要嫁给诗豪
20年后的今天
这位女生正坐在我的对面
我问她：你的心愿实现了吗
她笑而不答
两只大大的眼睛紧盯着我
像在反问
“你说呢？”
20171106
《年月日》
写诗的时候
我会在每首诗的末尾
写下具体日期
回首过去写下的诗歌
如放眼漫山遍野的墓碑
时间是它们惟一的名字
每个墓穴里埋着一首诗
也有埋着好几首的
那是同一时间出生的
孪生兄妹
20171107
第二部分：血液样本
《八十大寿》
母亲
在七十五岁生日这天
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一心想着办八十大寿
差了五年
我想这五年间
我要给母亲的手机一直充电
尤其在她生日当天
一定别忘了发祝福短信
然后我跑到另一头
拿起她的手机
回复一句
“谢谢儿子，
别忘了八十大寿！”
20150916
《血液样本》
在医院体检
留取血液样本
护士麻利地贴上标签
标签上写着母亲的名字
母亲半年前去世了
几天后又是清明
我说：护士，标签贴错了
她说：号码是对的
至于名字吗
那只是个符号
不必在意
以上是梦的部分
现实的部分是几个小时后
我在医院体检
看着血液样本上写着的并不是母亲的名字
我感觉到了一种
莫名的失落
20160331
《寻人》
母亲去世不久
我想写篇悼念文字
十几年的电子文档全都找齐了
我把“母亲”设为关键词进行搜索
几分钟后
电脑屏幕上打出来一行文字
“没有找到‘母亲’”
20160614
《生命之河》
一个生命落水了
她的灵魂就可以
在整条河里
下一场雪
那些没有力气的
灵魂的碎片
可以扶着
折射而下的
丝丝阳光
一步步
走到河底
躺上河床
我在岸边
回想这生命的逝去
老天会送来一大片乌云以及一场雨
仿佛把一条河
整个儿举到天上
然后轻轻泻下
这时
我簌簌落下的泪光
整个儿藏在雨里
就像整个人
藏在一条河里
20170422
第三部分：司马迁受难日
《进京记》
相比家乡的尺寸
我的大小
如一颗子弹
早年
家乡是一支步枪
我被装进枪膛
射程最多只能到达县城
现在
家乡有了高铁
瞬间变成了一把
狙击步枪
进京那天
乡亲们叮嘱了一夜
然后把我压进枪膛
“叭——”的一声
我被精准地射进了
祖国的心脏
20170413
《人类史》
人类进化
从挺起胸直立行走开始
人类文明
从遮羞的几片树叶开始
人类历史
不过是
一些人扯下另一些人遮羞的那些树叶
一些人将另一些人重新打趴在地
20170708
《我不吃转基因食物的原因》
我不吃转基因食物的原因
其实十分简单
千百年来
祖先想吃的食物
总是让虫子先吃
像一个皇帝
自己入口的食物
总是让太监先尝
这传承至今的经验
让我坚信
虫子能吃的
人才能吃
虫子爱吃的
才更香甜
20170708
《毛孩》
眼睛
看到的
全是红袖标
耳朵
听到的
全是毛主席
夫妻
能做的
就是造小人
于是
老婆们的
肚子
眼睛
耳朵
一起怀孕
生下的
全是
红色的
毛孩
20170723
《新闻联播》
今天晚上19:00
我在微信中分享了一组诗歌
要在平时
一定会有许多朋友浏览点赞
今天读者稀少
点赞寥寥
我正奇怪
朋友圈跳出来一条分享——
“今天《新闻联播》创历史之最，
播出时长达2个半小时！”
20171025
《司马迁受难日》
他被一群武士
放倒在地
手脚全被摁住
嘴巴也被堵上
皇上在旁边厉声斥问
“服不服？”
他动弹不得
也说不出话
惟有老二顶破衣衫
如竖起中指朝天
2017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