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in a puff，烟与爱情的初见

本文3667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多图预警。
在没有佳片的日子里，我偶尔会翻出收藏的老港片回味。
《东邪西毒》《春光乍泄》《九龙冰室》《纵横四海》《大话西游》《阿飞正传》《天若有情》……
拉上窗帘，房间昏暗，电影开幕，仿佛回到九十年代的录像厅。
《半支烟》是我很钟意的一部爱情片，叶锦鸿导演，主演谢霆锋——烟仔，曾志伟——下山豹，舒淇——舞女，金燕玲——烟仔老妈。
为什么喜欢？
或许是这电影带有一种湿润温暖的浪漫。
湿润是舞女漫不经心抽烟的红唇，让人心醉神往。
温暖是下山豹漂泊南美三十年，却始终痴缠一段回忆的可爱。
而浪漫，是男人所能给予女人最深的爱意。
电影开场的片名，是半支正在燃烧的香烟，旁边的字母『METADE FUMACA』是巴西语『半，烟』的直译。
S形的烟，仿佛是身姿婀娜的舞女，指间轻夹着未抽完的烟，袅袅未烬。
弯曲的烟带着几分不真实感，如梦境，如回忆，不像真的。
这是个关于他乡，女人与回忆的故事。
BGM《我只在乎你》响起，画面转入一个男人的屋内，巴西足球的海报，邓丽君的专辑，桌上的枪与烟盒，盒中突兀地放着半支烟。
烟盒特写，那半支烟卷已经泛黄，看着像放了很久。
男人点燃了一支烟，静坐回味，他在下定决心，眼神坚定，要做一个很重要的选择。
他决定离开巴西，回到香港，去找寻三十年前的记忆与回忆中的女人。
他走时很开心，附近的孩子们知道他要走，纷纷向他挥手告别，这也间接说明他和孩子们关系很好，不是一个坏人，更不是一个冷血杀手。
在离开之前，男人找到街头画师，请他帮忙画一张人像，惊奇的是，画像与他记忆中女人的样貌一模一样，他激动像是获得珍宝的孩子般拥抱画师。
朝思暮想三十年，他终于有了一张她的画像，从此记忆有了鲜活的颜色，可以记忆的保质期可以延长再久些。
此处有个伏笔，画师背后的一副画像已经暗淡，很久过后，画像会逐渐褪色，亦如记忆将逐渐消散于时间的溪流。
他终于回到香港，他离开三十年的故土。第一站即是丽霞舞厅，他与女人初见的地方。可是，沧海桑田，丽霞舞厅早就拆掉，女人亦不知在何处。
站在陌生的街头，他不知往何处去。他是自幼就离开故土的幼兽，时间的山海横亘在他与故土之间，让他变成了无根之人，无家之豹。
偶然间，他遇见了被欺负的烟仔，顺手救下。他吹了个牛，跟烟仔说他要杀一个人，烟仔以为他在开玩笑，几十岁的人了，还学人当杀手。但禁不住US Dollar的诱惑，烟仔答应，一场交易就此达成。
在茶餐厅里，下山豹问烟仔叫什么名字，他已经回答过一次。而在路边的鱼蛋摊，阿豹全然忘了刚刚已问过这问题，又问一遍他叫什么名字。
阿豹只能尴尬解释，问的是全名，烟仔回答『万宝路』。这里阿豹眉头微皱，觉察出一丝不对，自己的记性越来越差。
万宝路是个香烟品牌，Marlboro。烟仔是个外号，而真名比外号更像外号，也暗合他烟不离手的形象。
阿豹和烟仔住在一起，手枪里仅有一发子弹，矮胖谢顶的中年大叔只知道唬人和吹牛，他的失忆与健忘让烟仔愈发怀疑起这个大叔是不是真的杀手。
但渐渐烟仔和阿豹也成为朋友，开始分享彼此的故事，包括那半支烟。
阿豹一直说那是他马子留给他的烟，是九纹龙抢了他的马子。
在他的回忆版本中，年轻时的下山豹是盛气凌人的社团明日之星『油尖旺双辣』，为了一个舞小姐和九纹龙在舞厅决斗。阿龙决斗输了，却在背后开枪偷袭他，还把他丢到海里，因此漂泊巴西。
阿豹的谎话张口就来，但烟仔凭着古惑仔的江湖道义，毫不怀疑相信他回来是为了报仇，要杀掉九纹龙。
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会信。
阿豹觉得，他口中的版本才是现实发生的故事。那个舞小姐是在看他，也钟意他，即便阿豹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死心塌地以为她是他马子。
但真正的事实是，下山豹只是社团底层卖猪肉的小贩，打架也笨手笨脚，阿豹输了决斗，却开枪偷袭阿龙，误以为杀了人，才跑路去巴西做了三十年厨子。
三十年里，陪伴阿豹身边的只剩下一首《我只在乎你》，关于她的回忆，以及烟盒里她未抽完的半支烟。
他的记性越来越差，出门后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刚做完的事眨眼就忘。他知道，自己时间真的不多了。
他终于见到九纹龙，可上天偏偏开了个极大的玩笑。阿龙在几天前因车祸而昏迷不醒，他最珍视的画像也开始泛白模糊。
能唤醒回忆的物件已经不多，剩下的珍宝也要被一件件地夺走，阿豹只能无助地重复哭喊『不可以不记得！不可以不记得！不可以不记得……』
房间里，阿豹静静坐着，他痴迷盯着舞女的模糊画像，过了许久，从烟盒里拿出三十年前她留下的半支烟，努力回味她的味道，叼了很久，下定决心点燃。
他在巴西的这些年，半支烟是他与爱人间最深的牵绊，也是爱人的幻影与回忆。从不舍得动半支烟的阿豹，在今天终于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让烟气入喉过肺，让她的味道慢慢地游走在他的身体里。
他想记住留下爱人的味道，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是唇与烟的相拥，也是爱人与自己的告别。
只有心如死灰，不抱希望的人，才能平静面对即将到来的消亡，才会放肆享用最珍视的宝贝。
烟将燃尽，悠长的烟灰迟迟未落。
这里借用《东邪西毒》的译名，Ashes of Time 时间的灰烬，那这里可以称为Ashes of Love.
烟仔回到家中，发现屋里没人，阿豹给他留下了一卷录像带。
『当你不能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是令自己不要忘记。』
以前我觉得《东邪西毒》这句台词特有道理，所以总是努力记住曾经的美好。
但看到阿豹说，『突然有一天，老天就算记也不让你记住。你能怎么办？』我突然觉得十分难过。
人的第三次死亡，是世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离开之时。
那当一个无根无家的人失去所有记忆，是否意味着他的身体尚在，但某种程度说，世界上再无此人。
尤其在珍贵回忆被一点一点吞噬，自己想见却不得见，想记住回忆却留不住的痛苦，残酷的时间像凌迟的剃刀，欺负这个出走半生归来已是大叔的寻情人。
面对这霓虹都市，再看一眼女人更加模糊暗淡的画像，阿豹绝望地在楼顶上吼叫大哭，这一刻，他像极迷失在城市森林中的一头老豹，孤独而恐惧。
他想在还记得这个女人的时候解决他自己。这样他就能带着对女人的回忆离开，在去往黄泉的路上，他稍微不孤单。
最后时刻，烟仔找到阿豹，他找到了那个女人。
夜晚，龙凤舞厅。
依然，是熟悉的《我只在乎你》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  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  我不能感到  一丝丝情意 』
温婉音乐中，她依然坐在那里，仿佛时光凝固，她已在这儿等待他三十年，等他邀请她跳一支舞。
阿豹终于和她跳完一支舞，也没有忘记问她的名字。
『阿南』
阿南手夹着烟，搂着阿豹轻轻跳舞的样子，伴着『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的歌声，这唯美画面给我留下极深印象。
下山豹看阿南的炙热眼神，是见过最浪漫的男人眼神。
有人说，舒淇最性感的镜头是在电影《半支烟》里，叶锦鸿导演把舒淇拍出了最美的一面。也只有她的美，能配得上男人穷尽半生的魂牵梦绕。
阿豹心满意足，他终于见到回忆中的那人，不再奢求，不再贪念，拥有片刻即是永恒，就让梦停留在最美的时候，不要醒来。
阿豹拿出手枪，满足地笑着，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
下山豹死了。
可是，唯一的一颗子弹被他忘记装进枪里。
半支烟燃尽熄灭，烟灰折断；画像掉落，完全泛白不可辨析。
这一枪，正中他的回忆，射穿下山豹的前半生，记忆停留在此时此刻。
世间再无下山豹，他作为江湖人的身份已经死了，他的回忆也死了，而活着的只有一个失忆健忘却只记得名字『阿南』的小老头。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阿南圆了下山豹的梦，结局也圆了观众的一个梦。
我为写《半支烟》，抽完了半包烟。没办法，舒淇抽烟的样子太性感了，必须陪一根。
为写这篇解说，我又看了几遍电影，在不同年纪看同一部电影会有不同的想法。
一篇文章装不下太多主题不同的想法，装多味道就串了。
现在再看《半支烟》，我既觉得感动又难过，看过后还有几分欣慰。
Love in a puff，是另一部电影的名字，但用在这里很恰当，一阵轻烟飘来，爱情就悄无声息发生了。
它让懦弱的小人物，转瞬间变得像武林高手。只是没曾想到，这支烟效果太强，一口烟迷幻了前半生。
电影最早不叫这个名字，一开始叶锦鸿导演取名叫《记住你记住你》，后来改叫《轻烟伴浓情》，后来直取歌名《我只在乎你》，以前我记得这电影叫《下山豹》，而现在它是《半支烟》。
叶锦鸿导演用诗意的镜头语言讲述了一个可爱的故事，导演名字也浪漫，叶下锦色待惊鸿。只有浪漫的导演，才能拍出这浪漫的氛围。
男人浪漫起来，也是一种可爱。因为浪漫，所以记得。
细水长流是婚姻的本质，浪漫是爱情的底色。
正如烟仔抽的万宝路香烟Marlboro，明明白白告诉你：
Ma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Love Only.
男人只因浪漫而铭记爱情。
作者：涂一乐，要过有痛有爱不虚度不凑合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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