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升先非虚构长篇小说 追 梦
上篇 做梦
第五章
第三节、贤妻
父亲没有犯病,安安稳稳地睡着。
我和媳妇闹矛盾,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回家睡了。
黑旦的孩子已经两岁,地主家儿子李大志媳妇还没有眉眼。我结婚两年,媳妇的肚子依然平平的,没有一点动静。母亲很着急,咋回事嘛?
老娘十分清楚我的婚姻是在她的不断督促下,迫于各方面压力,在有些不大情愿的情况下结合的。多了一份对母亲的孝心,缺少相互了解沟通的感情基础。不像是别人那样先恋爱、后结婚,而我只能先结婚、后恋爱,在共同生活中慢慢建立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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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不相识的男女,一见钟情的毕竟是少数。结婚后的恋爱完全没有初恋那样浪漫。农村热恋中的情人,虽然没有城里人频繁约会,公园漫步,花前月下缠绵。却也常在僻静的村边、场畔、麦草垛、青纱帐等没人处牵手手,亲口口,调情嬉戏。激情暖流如电传导,性冲动使得浑身肌肤麻酥酥,恨不得立即得到和占有对方。受紧箍咒似的传统观念和森严法律约束,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等到进入婚姻殿堂......
婚后的恋爱,被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烦恼纠缠,被锅碗瓢盆交响曲冲淡。没有婚前恋爱那样的浪漫情调。窗户纸已经捅破,神秘面纱一旦揭开,无论是女性丰腴裸体,美丽曲线,诱人的三点,还是男性宽阔的胸膛,健壮身躯,阳刚的下体,均一览无余。性生活过后,生米做成熟饭。乏味的日子多了磕磕碰碰,少了理解、包容。夫妻之间常为生活琐事互不相让,斤斤计较,甚至吵翻天、大打出手。完全不像婚前,沉浸在幸福爱河中的情人,可以包容对方一切过错失误。
磨合需要时间,需要涵养。
芒果脸张喜倩到我家后,政治上倒是很满意,村子里再没有人把她当地主崽子看。她如愿以偿地成了贫农家的人,可以抬起头走路,她有权利参加贫下中农会,可以平等地与人交流说话。
她有这个权利,却没有或者说不会使用这个权利。成长环境直接影响一个人性格的形成。地主家庭长大的她,习惯了低头走路,习惯了沉默寡言。她父亲被批斗低着头,她怎么能把头抬高?青年团员高高兴兴搞活动,出身不好的人被排斥在外,她高兴不起来。困难时期尽管瓜菜代日子难过,同龄的男女同学都修完学业,她却辍学回家半途而废,满腹委屈咋能快乐?
她这个大家闺秀没有享受过财东家的福气,却饱受出身不好的连累。三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大学毕业,都是国家干部、人民教师、建筑设计师、工程师。学习成绩优秀的她,却只能在生产队整天跟镢头、铁锨、架子车打交道。跟着她娘纳鞋底、学针线、纺线织布。生产队许多看不惯的事不敢说,也不能说。说了就会引火烧身,就可能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带地主分子帽子的父亲就要被批斗.....
做媳妇和在娘跟前做女子完全不一样。在娘家,娘稀欠她这个倩蛋蛋女子,姐姐、哥哥、嫂子都疼爱她这个小妹妹。女子可以在娘跟前撒娇,遇到不顺心的事顶撞几句娘也不计较。到婆家变成媳妇,就再不能那么任性,处处需小心谨慎。关爱夫君孝敬公婆理所当然。下地劳动、烧水、摘菜、做饭、刷锅、洗碗、喂猪、扫地,这些每天必须做的功课她毫无怨言。
姑娘变成媳妇,不但要和一个陌生男人开始新生活,也要和这个男人家里人一起过日子。婆媳不睦、姑嫂不和,本是自古到今无解的几何难题。好在我母亲是个明白人,把媳妇跟女子一样看待。不在外面学说媳妇的不是。反而给人夸张喜倩多么勤快,多么听话孝顺。大家闺女多懂道理有教养。即使有些事情做错了,也家丑不外扬。
与弟妹的矛盾却使她这个嫂子很不安。我们两人闹矛盾也常常是因为这个。婚后一个月,她就为抬水的事和我吵起来。那天舅家有事,母亲中午没有在家。她从地里回来做饭,发现缸里没有水,就提着桶去绞水,同时给弟弟说拿棍出来帮她抬水。水绞上来弟弟没有来,张喜倩芒果脸拉长,站在大门口生气地喊:“让你来抬水,咋不动弹呢!”小弟说没听见叫他。嫂子说,我那么大的声,你咋会没听见呢?两个人吵起来。弟弟赌气不动。
中午放学我回家见她没有做饭,便一肚子气。问为啥?她说没有水。我越发上火,两人吵起来。
我妈头一回没有在家,你就懒的不做饭!
没有水咋做饭?
我不信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拿盆子端也端回做饭的水!
我没有你本事大么,咋不说你弟呢,光会给我找茬怪不是......
我挑水把缸装满,放学回家的妹妹收拾做饭。她却吊着芒果脸,生气睡到房子炕上,不做饭也不吃饭,下午也没有出工。
胖母亲回来把小弟连打带骂收拾了一顿,说你嫂子比你大十多岁,你以后要尊嫂子,与嫂子和睦相处。晚上回家我问她为啥下午不出工,她说病了。我说她装病。又是互不相让。
每次争吵她都不会服输,略显厚点嘴唇,总能找出很多理由顶撞我。我就越发的生气,越发地不能原谅她。她嫌我每次不是向着她、袒护她,反而指责她。她在这个家庭算个啥?没地位,没人格,只是个干活的佣人。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丈夫?.窝囊死了!
弟妹多是我事先跟你说明了的,又没有藏着瞒着。你说你不嫌,现在你却多嫌起我弟妹来了。
我有我的理由。她有她的说词,谁也不让谁。
能过了过,过不成离婚。
你也甭拿离婚吓人!芒果脸毫不示弱。你以为谁还离不开谁!
一气之下我到学校去了,再不回家睡。好几次芒果脸从后面抱住长颈鹿,头贴在我背上不让走。说,我错了,行不?没有见过你这么个跟驴一样犟的男人,不哄媳妇还让媳妇给你说好话哩!
我不说话,过一阵还是走了。
两个多月后,胖母亲硬是着把我骂回家。
后来有几次都是这样。两个性格内向的人在一起,每当发生矛盾不吵也不闹,不骂那些难听的话,也不动手。先是生气的高声指责,当然也有伤害对方自尊,刺伤对方痛处的语言。然后开始谁不理谁。冷战往往持续很长时间。
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过日子,磕磕碰碰是在所难免的,亲姊妹可以不计较,姑嫂和小叔子就会留下难以填平的沟壑。她和弟妹产生矛盾后,也是多见面、少说话,你烧你的锅,她擀她的面,互不理睬。
村子里向我这样弟兄们多的家庭,干脆娶进门就分家。买口尺八锅,申请一院庄基,各过各日子。看起亲着哩,实际分着哩。平时不说话,走时给你塞个娃。
我结婚两年多还没有娃,母亲不光是急着抱孙子,还有更深层次的担心,媳妇会不会不生,还是因为两个人感情不和而没有怀孕,要不然,咋......
考虑到这些,母亲几次主动提出要把我分开,别让这一大家子人连累你们。两口子整天憋憋扭扭不招嘴,不给一起住。
我坚决不同意。我说不分是一家人,分开就是两家人。单吃另住经济独立,我两个人吃两个人做,肯定是红火日子。就是将来添个娃,日子也不会紧到哪里去的。分开另过对我当然是好事。可是妈你和这些弟妹们没有经济收入,日子咋过?当年就是为了给您分忧,为了弟妹们能上学读书,我才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主动放弃上学的。现在弟妹们一个个都正在上学念书,正是花钱的时候。我当民办教师每月五块钱补助,一分不少地交给您贴补家用。结婚几年,不要说平时,就是过年也没有给媳妇买过一件衣裳。想着她结婚时候有几身衣服,还不那么急需。这你都知道。媳妇对我很有意见。有就有吧,反正我是不会把钱给她的。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事我做不出来。
母亲说:“我跟你弟妹们的日子你甭操心,我想办法。只要你两口好就行。不是你要分家,也不是你媳妇要分家,是我要分的,不会让你两口背黑锅的。你跟媳妇商量,就说是我的意思。”
我没有给媳妇说这话。
过了几天,母亲亲自给媳妇说:“我娃娃伙数多,姊妹们整天为些鸡毛蒜皮的事跟你拌嘴,惹你生气。过来几年你也没嫌弃过。如今我想把你两口分开。弟兄们日后总是要分家的。老早分开,给队里写个申请,也能给咱占一院庄子。村子里头弟兄多的都是这样,谁也不会笑话谁。”媳妇张喜倩认真地听完,沉思一会儿没吭气。半天才开口说,这话你跟你儿说去。我做不了你儿的主。
家当然是分不成。因为我不同意,她也没坚持。
后来知道,张喜倩把分家的事情跟她娘商量过,她娘也不主张分,态度还很坚决,说是嫌给她丢人。说她嫁到张家几十年,妯娌三个娃娃一伙伙,都有了孙子,还是婆婆当家,妯娌们都得听婆婆的。地主家棉花堆了一厅房,妯娌们谁也不能随便拿一缛(絮)子。跟如今生产队一样,由婆婆按照大人和娃娃人数拿称分,称高点都要撕下。她爸个子没有她伯高,分的棉花要比她伯少点。自家开油坊,轧的油拿老瓮装,媳妇们想吃个油泼辣子都难场。她爸在兴平县开木场,挣的钱一分不少的交给当家的他哥。早上起来舍不得点灯,黑嘛咕咚的两个手在炕上到处摸,害怕把银元掉到炕上她娘捡走了。一家老弟兄三个,四十多口人一起过了几十年,直到土改定成地主,大家庭的日子才解体。她娘告诉她,你要是分家,我就不到你安家门上去,你以后也甭回子孝村来。
最近还是因为她与我妹为烧锅做饭拌嘴,我又睡到学校,晚上不回家。尽管学校就在我家隔壁,但她从来不到学校来找我。不知道今晚上为啥这么晚找到学校,大概是听到什么闲话了吧。
回到房子,我跟她说话,她却面朝墙壁,裹紧自己的被子不理我。我猜测一定是看见文海燕离我很近说话吃醋了。我没做啥对不起她的事,她不理我,我也不想跟她说什么,钻进自己的被窝,给她个脊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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