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河交汇处的风景

在曾经的大地上,从太行山第一道高山的背后发源,很快就转折着流出了山口的太平河,在山前平原上流淌奔腾了二十多公里以后就汇入了平原上更大的河,滹沱河。

在地面径流丰富的过去,无论是滹沱河还是太平河,都成了山地与平原上的人们生活栖息的重要依靠,也更是一代代人本地居民眼中恒久的风景。在最近几十年里它们和华北平原上所有的河流一样干涸,变成了季节泄洪道和沙场、垃圾场。这种情况发展到极限,丧失了植被的山川大地在骤然的沙漠化的过程中,终于被高调地、勉为其难地恢复成了水泥底、橡胶坝的一段段假河。

假河里有真水,虽然水不流动,但是有风的时候,那水面上的涟漪和没有风的时候蒸发出来的水汽,尤其是水面与周围的林木的边际关系,还是很能为失去了真河的人们提供一番聊胜于无的安慰的,及至时间长了,孩子们就会以为真正的河就是这副模样了。

在拥挤不堪的城市和被除草剂消杀得寸草不生的大地之间,这一条并不怎么真实的河,是一个硕果仅存的还可以喘息的地方。四季在这里还有明确的物候特征可以观察,车辆的喧嚣虽然不绝于耳但是毕竟不会出现在你的身前身后了,脚步终于可以慢了下来。倘使再没有雾霾,那河岸上竖立着的某某年的最佳人居奖真就接近名副其实了。

比如今天。灌木丛在雨水节气到来的时候,也还没有发芽,但是枝杈间的每一根枝条都被灌注了的黄绿色、淡淡的紫色甚至是红色,这些联合起来才形成的颜色之中盈满了即将到来的春天里的勃勃生机。它们其实就是比之随后已经不远了的杏花细雨和桃花盛开,一点也不逊色的春天了。

太平河正在放水,哗哗的流水冲过撒了气儿的橡胶坝,势不可挡地淹没了漫水路。塌坝放水的巨响,一直轰鸣着,流水持续冲击着水泥广场和水泥路面,将所有可能的缝隙都灌满了河水,急急地流过,急急地去冲刷滩涂广阔干涸多年的滹沱河。原来大自然之中千千万万年一直都有的两河交汇的盛景,约略地再现在人们眼前。流水滔滔突然进入似乎有着无限的广阔的滹沱河,一下就变得悄无声息,好像再怎么昼夜不息地流淌也难以充其万一。

荒凉的滹沱河河滩上因为持续的灌水而有了一点点水色。蔚蓝的水色让惨黄的芦苇和蒙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尘翳的天空,天空下对岸正定的乡间的平顶的房子,更其凄凉。可是即使这样的河,坐在河边也依旧是一个诗意的选择,尤其是两河交汇的地方。

水天一色的两河交汇让人的视野不得不抬高,抬高到了河流所来与所踪的不尽远方,远方和眼前一样匍匐在大地上的人们,在这样谁也无能为力的时间之流和空间变化中的生生不息。

春天即将到来,北方的大地照例是没有准备好。仓皇和狼狈,还带着太多的缺陷,就已经要人面桃花了的匆忙后面,是生命不舍昼夜的催促。自然风貌中这种因为寸草不生、寸叶未长而来的残破,因为雾霾挥之不去的翳障而来的含混,都让人面对大河相汇的宏伟地理格局而豪情万丈的同时,又因为太多的遗憾而满心荒凉。

湿润的、滋润的、甜美的风景,什么时候才能在我们的土地上重现?不必很远,只是孙犁进山抗日乘船走到渡口下去到正定城里买东西的那个时代,只是上游的水库没有修建而高楼大厦还没有成群地出现的那个时代;那个隔河而望,正定的门楼和古塔成为大河的背景的时代。那样真正的河流和真正的人生在真正的自然中相互妥帖着的时代。

这在两河交汇的冀之光塔下的遥望和期盼,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施普雷河刚刚流入柏林的那一段。坐在河岸上,河里常有巨大的轮船经过,而对岸的白色乡村教堂正以自己不被遮挡的古貌,恒久地显示着指向天空的存在。清凉的风里,是人们在古老的大树下席地而坐的轻声柔语。天鹅偶尔的鸣叫和树叶高高在上的哗哗之响,是那幅天高地远的和谐盛景中的近乎永远的天籁。

那样的河流,那样的置身到真正的自然里的机会,不知道还距离我们有多远!我们的沧海桑田,什么时候才能换回真正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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