洨河笔记:高迁的膏粱桥和老槐树
梁东方
高迁是洨河刚刚离开市区以后的第一个村落。
洨河的大坝从高迁村边倾斜着像东南而去,我所以离开洨河去高迁村子里,是因为看到地图上标着一座庙:奶奶庙。看一个地方,往往能在供奉的庙宇里寻到一些特殊的地域痕迹。不过找到庙发现,门锁着。便就势到村子里走走,如果不是在村子里偶然地看见了800年树龄的大槐树,又在大槐树边偶然地看见了建于600年前的明朝古石桥,还真就不知道:原来洨河过去是从高迁村子里流过的。
在洨河不长的几十公里流域中,高迁的桥虽然不及下游赫赫有名的赵州桥知道的人多,但是从三孔石桥的做工与气度上看,也是当年的精心之作。所有的桥栏、桥板都是石头雕刻而成,柱头有石狮石猴雕像,栏板上有古人形状。桥面上每一块石头都已经被岁月磨得光滑圆润,但是依然稳固坚实。桥下的石头基础也并非简单的石块堆砌,而是两只石头乌龟;也就是民间说的膏粱桥踩着两只龟,意味谙熟水性永远不倒,当然也意味着负有神仙使命,永得护佑。
膏粱桥现在几乎与地面基本是平齐的,只在桥面上最高处能显示出略微的拱起。这应该是周围地面历年淤塞堆积越来越高所致,可以证明六百年前的河道的大致水平位置。奇特的是,如今这桥的两侧都已经没有了河,只是勉强各有一个水坑相连。水坑四周都是封死的。原来的河道已经被填满,建成了房屋和道路。向下游去还隐隐约约能分辨出一条窄窄的水沟,因为两侧还植有高大的树木。但是那流水的水沟,比日常浇地灌溉用的田间水渠也宽不了多少了。顺着这条水沟向下走,走不出多远道路就完全被建筑所挡住了。原来的洨河,已经彻底没有了痕迹。
老槐树和膏粱桥都见证过当年洨河从村中流过的景象,它们都是那个时代里傍水而居的生民状态的最后遗留。老槐树因为民间有老树成仙之说,所以被保护得还是比较好的,不仅树枝上挂着红布条,而且树前还有小小的神龛,让人们在生活生产中都对它有所畏惧与避让。现在尚是与冬天无异的早春时节,槐树粗大黝黑的树干和与树干比起来显得纤细稀疏的树枝上,都还没有任何一点点生机。但是整体上看,其内部的孕育已然饱满,迎接又一个春天的准备已经做得很充分,不消多少时间,就将重新有老树新枝的神奇姿态。这说明地下水对它根系的滋养还是比较充分的,洨河仍然在潜移默化地供养着老树神仙。
而听说前些年膏粱桥却整个被垃圾填埋了,还有人建议搬迁到不是很远的高迁公园里去,最后政府保护清理以后,才得以续存及今。这实际上是新农村建设的巨大资源,不过据说因为高迁被分成了三个村子,高迁东街、西街和北街;膏粱桥虽然位置在西街,但是管理归属却模糊。以目前的街市来看,老槐树和膏粱桥已然是村子一处自然形成的小小中心,不是商业中心,而是发思古之幽情的文物中心、文化中心。而这一切都是拜时间所赐,拜洨河所赐。
高迁所以能成村,与人类傍水而居的古老传统是有关的。尽管现在看起来,村西的高高的堤坝后面的洨河,似乎和村子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那不过是人工改造的结果。既是为了便于防涝,也更是为了防止臭水污染。在之前漫长的历史年代里,洨河都曾经一直是高迁人世世代代与之为邻的恒久地理存在。一代代高迁人的喜怒哀乐和洨河1600平方公里的流域面积上的众多村庄一样,都带着洨河的深深印迹。
以这样的眼光,回看那座奶奶庙,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当年的洨河有关;或者在历史上还有和洨河有关的其他宗教性的建筑。因为只是匆匆一过,还有很多东西都需要进一步去查验,这也正是地理线索赋予知识学习的动力源泉。
在大槐树下的一辆盖着棉被的三马子处,买了一对态度诚恳的年轻夫妇的红薯。这一袋红薯夹在我的车子后架上,一直跟随着我这一天的洨河探寻之路。及至晚上回家,在饼铛上烤了一个,究竟是与别的地方红薯不同:刚刚去皮居然是白瓤,所以说“居然”,是因为再削深一些就是黄瓤了。它果然兼有白瓤红薯的干面,和黄瓤红薯的腻甜,口感非常好。
这样的品种别的地方一定也有,但是这很有可能是洨河流域里的土地上生长出来了,带着那一片土地上深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