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绵绵冬雨
梁东方
穿着围裙、戴着套袖、围着头巾,在菜市场大棚外面摆地摊卖自产蔬菜的大娘们说:多买点吧,要下雨了,下雨买不到菜的。
这样的话自然很容易被理解为一种推销,笑一笑也就过去了。但是很快也就明白了:在太仓,下雨是一年四季的常态,即便那是现在这样的冬至以后最冷的时候。
下午,小雨果然按照天气预报的时间无声地到来了。即使冬至的雨、小寒的雨,也像夏天的雨一样淅淅沥沥,像北方夏天那种偶尔才会有的绵绵小雨。
窗户上的几个水珠是引起人注意的雨来了的信号。无论是路上还是草地上,都看不到雨点,雨点只在窗户上,而且只有那么几滴,却久而不去。注意地看才会发现,窗外地面上已经非常均匀地湿了:石材的路段因为反光亮了、沥青路段因为吸水黑了,草坪则完全不像是冬天得更绿了。
草坪在这样的雨中一定错误地以为到了春天,愈发翠绿,跃跃欲试地像是要争相生长起来;好像它们比人更盼着春风重来的时候。它们一向是没有别的可盼的,盼望季节并且安享每个季节就是毕生要做的全部。
在这样下雨的时候,坐在24小时无人值守图书馆落地窗前看书写字是最幸福的事,不仅幸福还有诗意,有不是自己寻找来的而是自己跑来的诗意。尤其是屋子里还有空调,吹着热风,可以隔绝掉外面的湿凉的寒意。
天镜湖24小时图书馆是有暖气的,所以冬天里的读者,即便是周一的早晨也还是不少。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还在陆续到来。毕竟,在城市里要找这样一个并非办公室而又24小时提供暖气服务的地方,并不容易。大家待在各自都没有暖气的家里,就不如到图书馆来,既温暖互相之间还有一个大家共同形成的公共场合的外在与内在的约束。而这里的优势不仅是有暖气,还有风景,有永远开门、任何时间都可以来的自由。
刷卡等着玻璃门自动打开以后走进来,扑面而来的暖风一下就让人很是高兴,很是赞叹,很是感慨:能为市民无偿提供这样的服务的城市,是值得赞美的。它在相当程度上显示着一个人作为公民被社会接纳和保护、照顾的具体措施、具体福利。
图书馆高高的高脊房顶上成了麻雀的乐园,它们显然是在这不被打扰还冬暖夏凉的地方安了家。大小麻雀叽叽喳喳、翻飞跳跃,有时候还有初飞的小鸟因为技术不佳、体力不支而掉落下来,引得人们将目光从书本上挪开,去饶有兴致地对它们进行凝视。
所有这些麻雀的喧闹,在人类听来,哪怕是正在读书写字最需要安静的人类听来也并非噪音,而是一种悦音,一种天籁式的宜人耳目的存在,就如现在窗外的雨声。尽管,没有谁的能听到雨声;那雨声是我们的视觉自动想象出来的,尤其是这样隔着落地玻璃窗的时候。
不禁感叹:自己家有院子,有落地窗的人,是多么让人艳羡啊!每天都可以这样享受透过玻璃直接面对户外的愉快,即使不落雨的时候也一样和环境、和自然无缝对接,有玻璃隔离也像是融融无间一样。
打着伞走在路上,这落在伞上也没有什么声音的细雨却总是能打湿一侧的袖管和裤脚;它漫天彻地,却又不急不躁、温和柔软,一点一点反复地淋撒,不厌其烦、周翔有致。在远方的天际上激起的水雾让天空含混不清的同时,又让眼前的一切被洗刷得格外清晰透明。在这终于没有了雾霾的地方,远方天空下因为水汽氤氲而升腾起来的一片白茫茫,让人初而心惊继而坦然,同样是视觉的含混,原因不同,呼吸的通畅度也就大不一样。这里断然没有雾霾之下的那种挥之不去的窒息与压抑,总是有让人惊喜的通透。
深冬时节里这种既水汽氤氲又清晰透明,就是南北方环境在视觉景象上的最大不同吧,它让刚刚从北方来的人感觉异常新鲜有趣,完全忘记了这里因为没有暖气而几乎无所不在的清寒。
回到家里,小雨噼噼啪啪,像是落到了厨房天花板上。这几乎可以说是清脆的雨滴声,其实是来自燃气热水器伸到户外去的一节烟管。那烟管有着机关枪枪管式的密集空洞,雨滴落上去以后就像小石头子儿砸在了上面,发出带金属音的脆响。
这是这种冬天里的总是无声的绵绵细雨,在这屋子里异样的表现。它明确地宣告着自己的到来,自己的源源不断和自己带着冷清意味的不绝如缕。
这种冬天里的雨,说不上冷,但是足够清寒,它在初来乍到的北方人眼里的诗意很快就会变成一种挥之不去的惆怅。对于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候和这样的雨的南方人来说,他们从来不抱怨什么,只是默默地继续在这样必然会有的气象里做自己的事情。很少高声的热烈,很少无事的闲聊,一切都静悄悄的。
人间静下来,才好配合、才好承受这漫天漫地的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