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词和英语的语感
美国有一项著名的新年庆祝活动，就是元旦早上洛杉矶的玫瑰花车大游行。游行活动是全世界转播的，可是世人可能不知道，游行之后的那一场“玫瑰碗”（Rose Bowl）橄榄球赛在美国会吸引同样多的观众。
“玫瑰碗”体育场是我的母校UCLA的主场，承办过1994年美国世界杯的决赛。今年UCLA的球队最后以半个球的差距输给斯坦福，没有能够打进“玫瑰碗”，从门票、电视转播权到出售纪念品这过千万美金的直接收入算是给别人赚去了。
美国转播大学球队的比赛，会插播相关学校的广告。在和斯坦福的比赛中，我们UCLA找了个球员出来说了这样一句广告，“玫瑰碗”是我们的主场，我们每个星期在那里打球，但是我们要“play in the Rose Bowl, not play atthe Rose Bowl”。这句话里，前面的Rose Bowl是指的赛事，后面是指的球场，全句的意思是我们要打进赛事，而不只是在这个球场打球。这里唯一的变化是in和at这两个小词，可是说这句广告词就是玩了这一点语言艺术。
可是英语里有些个“小词”，像in, on, at等等，因为本身不具备实际的语义，所以英语学习者不能借用自己母语里已经存在的词义类似的词来翻译，这样这些小词的掌握就变得十分困难。中国的英语教学理念的背后基本上就是结构主义的一套，需要把语音词汇语法的每一个细节都分解到位，然后一一对应地去学习。再加上一切以考试为大的评估体系，这些个没有实际语义很难掌握的小词就会成为学生英语考试里的噩梦。我至今还记得上中学时学校是怎么折腾这些小词的，他们请“专家”老师来做专题讲座、编顺口溜让我们背、无穷无尽的大小考试。这样的学习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把模拟试题做熟了，考试考出个好分数，对于语言的掌握一点帮助都没有。
我家边上有家老美超市，里面有个特价柜台，会有一些比如快到有效期的食品、外包装轻微受损的东西放在哪里半价出售。一天大早送完孩子去学校，我赶巧在那家超市淘了不少特价品，买单时收银的老太太跟我打招呼说“Oh, scored at/on themark-downs”。我随口对答了一句“它们都很划算”。可是推着购物车往外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老太太没话找话说的这么一句话竟然是我完全没有听到过的英语。
（被挤扁了的鸡汤罐头，贴上特价商标，才0.29美金）
首先“mark-down”这个组合词，我以前没碰到过。我自己在做生意中，碰到过客户总是跟我要能够“mark-up”的产品，他们说那些才能赚钱。估计我当时车里的特价品都贴了特殊的标签，而且是往下降价，店里或者行业里把这些商品叫做mark-down也不算难懂。句子开头的“score”是体育比赛得分的意思，scored at/on我只知道在一种情况下常用，就是小年轻搞定了一个女朋友，现在用在超市抢到了特价品上，倒也算是很贴切。最精彩的就是中间那个小词，其实我听不出来该是at还是on。
小词轻读，能听到的就是一个央元音/ə/，而且跟前面结尾的浊辅音/d/连读了，能够听到的大概就是汉语里一个轻读的“的”。所以当时中间的小词是哪一个我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可是它不影响交际，我能很自然地把这一句话应付过去。这可以说就是语感到家了。
小词既然是小词，它们轻读、它们没有实际语义，说母语的人很可能就不计较它们。我在国内上中文系时一个教现代汉语的年轻教师的成名作就是讨论“放在桌子上”和“放到桌子上”。如果我们手上有一包东西要往桌子上放，该说哪一句呢？其实还可以这么说：“放桌子上”。有北方方言语感的人可以试一下，这个“放”字的说法有点特别，拉长了一点、或是后面有短暂停顿，这个拉长或短暂停顿可能就是原来“放”后面的“在”或“到”所存在的位置。如果说可以把“在”或“到”干脆都“吞掉”，说明汉语为母语的人在交际中是不会计较在这里用哪个小词的。英语里也一样，很多情况下只是有那么一个小词在，人们并不具体去计较。
如果仔细留意托福考试，近20年来已经不会再考选择哪个小词了。如果要考，就一定要和交际功能有关，而这种时候把小词和前后有语义的词当做一个有词组去学效率要高得多。比如look at就是“看着”、look after就是“照顾”，再比如in love就是坠入情网死去活来的爱，比love要强烈百倍。我自己接人接货，人或东西到了都是arrived in，这里in就从来不可少（那个-ed也从来不可少，学习-ed/-ing也应该联系语义），连在一起学就是了。
因为小词不承载语义这个特点，它们就成了语言里最难学成的一个环节，本身需要很多年头的实际使用才能掌握。在我的英语口语里，如果不同小词参与的组合承担不同的语义（比如look at和look after），这些有语义的词组组合我都没有问题了。遇到不承载语义的轻读小词，就像我在超市那次一样，也可以凭语感从容应付。可是到了书面写作时这个马脚就要露出来了，我写的东西如果请英语母语的人来帮助校对，小词使用的偏误是一个主要问题。
我不知道国内的英语考试现在是否还在计较这些小词，但是可以明确的一点是，把这些小词单独拿出来教、拿出来考就是在浪费学习者的生命，完全无效。能够下套子考学生的情况也就是有限的一点，把题目做到烂熟也就能对付了，可是这样对语言学习毫无帮助。小词的掌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要有多年的水磨功夫，最后会水到渠成般体现成学习者的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