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河笔记:出来散步的人
梁东方
可以确信的是,当疫情过去、威胁解除,当这种自我隔离的日子结束以后回看的话,从春节前就已经开始,目前看至少还要持续一段的日子,几乎近于一种“隐居”的时间。而且是集体性的,各自以家庭单位进行的隐居;而且这种隐居本身就已经是你所能做出的力所能及的社会贡献。
如果不是有宗教要求,如果不是有强制的疫病的威胁,如果不是有其他不可抗拒亦不可想象的外力,这样奢侈的、代价极高的,当然也是绝无仅有的集体隐居状态,是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的。
如今因为还在其间,还有病毒威胁,人们在心理上还难以做到顺其自然、真正既来之则安之地接受现实,主观上难以承认并且“进入”这样其实几乎是不可复制的隐居:不上班,不串门,没有社会生活,没有人和人之间实际的交集,而仅仅只有网络上的联系。
甚至,这种并非出自内在需求的连续“隐居”状态,也已经让一些人不大好受。
午后的阳光里,河边还是有了个别出来散步的人、跑步的人、放风筝的人,甚至还有浑身赤裸的皮肤都被冻得通红的冬泳者。可以看得出来,这其中既有已经有运动习惯了的人,也有偶尔才出来走走的人——尽管是提倡自我封闭的严峻时期,但是长时间在家里待着的人们偶尔也需要出来透一口气。即便大多数人都依旧戴着口罩;能戴着口罩与纯净的自然接触一下,也还是比不戴口罩一直待在家里要呼吸清新很多;眼前依旧没有任何发芽的迹象的树木灌木的灰黄色的枝杈之间,已经蕴含着即将到来的生机,从隐隐约约的气味到形状和颜色上都已经可以予人以慰藉和希望。
何况在经过自过年以来长时间的停工停产停车之后,雾霾已经逐渐消失,天空已经变得经常有纯净状态出现,即使阴天也有无尽的高远供人仰望遥看。这样目光遥遥地走一走,就真的是人间至高的享受。
跑步的一般都是一个人,按照自己的节奏风一样轻盈地一卷而过;放风筝的人也基本上都是自己坐在开阔地上,一味地仰着头盯着自己高高在上的风筝以及同时放飞的心灵;散步的基本上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夫妻俩或者加上孩子老人,几乎没有朋友甚至情侣一起走路的。即使出来散步,大家还是基本上能维持自我隔离状态的。
这样走着的时候,如果发现对面有人过来,一般都会让到路边去,假装去看灌木和水面而避免直接相遇,即使避不开了,也都会尽量在路面上最大距离的位置上相错而过。
一个家庭和另一个家庭之间绝对没有攀谈的现象发生,大家都默然无声,都心照不宣地在以这样尽量严格的形式抵御可能的病毒传播。既想到自然化境里透一口气,又要尽量避免可能的交集,包括自己呼出来气与他人呼出来的气之间的交集。
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这样散步的人,很多时候还是会一边走一边拿着手机刷屏,甚至会不由自主地站下来,专注地看手机。手机上传递着的信息,是大家参与到这场浩大的抗疫之战中去的最普遍的方式;而手机上的互相联系,又是在没有了面对面社交之后人与人之间唯一的一种沟通桥梁,满足着人类其实须臾不可或缺的社交的需要……
有的人会在前后没有人的情况下,偷偷地摘口罩,换一口气,让被口罩的松紧带勒得疼了的面颊舒缓一下。有的人干脆离开绿道,走到林中去,走那些不是路的地方,不会与任何人相遇的地方。这样一来,在林间就会偶尔出现和缓的漫步者。封闭的日子使人确认:不必快,也不必跑,就只是在河畔林带里缓缓地走一走,已经是巨大的享受。
他们穿着冬天里黑灰色的衣服,慢慢地走在蔚蓝的河道与灰黄的林带之间,时间和季节以一种似乎从未有过的舒缓,悠然地展现;构成了这春天未至、只是冬天停住了脚步的这时序节点位置上的一幅画,一幅貌似浅淡却也蕴含了生机的画。
病毒固然严峻,天地运行的秩序历久弥新,万物的生机也依旧强大。
在这样的画前,你就会不由自主地相信:抵抗瘟疫的斗争一定能胜利,一切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人类的自我救治和矫正能力与勇气、大自然强大的无远弗届的力量将会让人类重新回到千万年来的运转轨道上,重新开始春夏秋冬的轮回。在那样貌似重复的轮回里,有包括人类在内的万事万物的不竭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