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大风吹落了柚子
梁东方
伴随着据说是多少年罕见的寒潮到来的一场大风,将天镜湖南岸树上的黄色柚子全部吹落在地上。这些黄色的柚子在碧绿的树叶之中悬挂着的样子,一度是我这个北方人感到非常惊艳的景象;如此硕大的果实就能悬挂在貌似并非强壮的枝杈之间,其比例和样态完全像是天真的儿童画,怎么看怎么都觉着是一种不可能。这种不可能自然是从北方的气候条件下乔木灌木上的果实孕育可能性而言的,在有了某些从温带到亚热带过渡的气候特征的江南地方,这样的可能性乍现,在本地人来说是一种自然而然,在北方人看来则是一种重要的也饶有其趣的植被差异。
用手摸一下那显然已经有点失了水分、起了皱、不是很圆润的柚子皮,手上便会留下柚子独有的清香,那种清香是有某种隐隐约约的油脂的。这样的油脂和清香在我们于遥远的北方品尝这种只见其果而未见其树的美食的时候,也是可以感觉到的;可是今天这样从地上被吹落的柚子身上的直接感受,还是有一种在没有柚子树的北方无论如何也没有的现场感。在柚子生长的现场,抚摸一个自然落地的黄色的柚子的经历,怎么说都是让人兴奋的。这源于人类对果实的天然喜爱,更源于一种熟悉的果实被确认了所从来处的时候的兴奋。
有的柚子摔开了,从摔开的口子里挖了一块柚子肉尝了尝,酸酸的,远不如看起来好看且有价值。实际上不仅是天镜湖这样的景区,就是在小区里,在人们别墅式的宅子前后院的那些柚子树,大多也都任凭黄色的柚子挂在绿色的树叶之间,不见人们采摘,甚至任凭其落地。这样的情形不仅在太仓,在常熟虞山脚下的那临山的民居和商铺前后院也是一种经常可见的情景。在嘉定的苗圃里,高大密集的柚子树下也是这么散落着点点橙黄的落地果实的。
这样的情景在北方人看来很新奇,那么大的黄色果实,挂在茂密的绿叶之间本身就堪称神奇,而且人们还都能忍着不摘、不吃,这是有何等定力才行啊!
据说是因为属于观赏柚子,不好吃,落地也没有人要。有人捡回去摆放在家门口,摆放在桌子上算是一种装饰,还可以闻味道。形状颜色和味道都好,一如北方的南瓜,仅仅就因为人类不以之为食地摆放而成为天生的艺术品。
其实你只要尝上一口也就明白了人们定力的由来了。那白色果肉的酸酸的味道和我们印象中的商品柚子的纤维毕现、甜润可口的记忆迥然不同,这是柚子之为柚子的原始味道。未经人工培育和驯化,很多野生果实都是不那么可口的。
倒是作为一种观赏,作为一种可以种在户外的大盆景,柚子树这样高高挂在树枝丛中整整一个冬天的样子和偶尔飘过来的淡淡清香,显得就更有价值,得其所哉。
只是今年有少见的寒潮,有狂风大作,它们才纷纷坠落。在凛冽的寒风里,这些落在依然绿着的草地上的黄色柚子,像是它们亘古以来在没有人类打扰的自然界中的情形一样,果实落地摔开,如果幸运的话就会孕育出新的柚子树苗。
和真正的自然状态不一样的是,它们将很快就会被保洁人员清理掉,不会有在原地发芽的机会。公园这种人化自然的场合,不允许垃圾的存在。而判断垃圾的标准很简单,一切不是人的规划与安排的位置上的叶子瓜果就都是垃圾。所以寒潮之后遍地“垃圾”,不论是叶子还是果实,被刮下来就成了垃圾的命运。这和大自然落地为泥、重生为苗的周而复始、循环不已之道迥然不同。
从因为外面过于寒冷而使空调带不动那么大的空间,所以不是很暖和的24小时图书馆出来走走,清醒清醒,在外面异常寒冷的风里低头看看这些落地的柚子,在这个风还没有停下来它们也就还没有来得及被清理的短暂时刻,我见证了一种江南的自然状态里的古老景象。它和我在图书馆里刚刚沉浸的书中的世界没有任何关系,却又有着无论是物理距离还是心理距离上都不是很远的并置。这使我的记忆之中从此有了落地的柚子和书中的世界、和太仓24小时图书馆的连带记忆,这个记忆还有在太仓的冬天里非常罕见的低温与凛冽,成为我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之始的长久印象。
物象伴随中的人,季节中的人,地域之中的人,人生过程中的人,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