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餐的本能哲学

这家五星酒店的自助餐，中午的时候照例是要满座的。只要交了一个固定的钱数，走进去，便像是进了狂欢之中，每个人的脸上都自动地洋溢起了一种既在稠人广坐之中，又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兴奋。好像把刚才交钱的事情已经彻底忘记了：一切都是免费的，一切都是自由的！这肯定就是自助餐吸引人的一个最大心理原因。偶尔狂欢，吃的狂欢，大约是对人的心理健康有益吧；那心理机制自然是最内在的、总是外在所感觉不到，或者不愿意承认的。

自助餐硕大的餐厅里，灯光明亮，饮食琳琅满目，人们端着盘子穿梭挑拣，桌子上各色食物堆积如山，现煮现炒的柜台边上带着桌号的小夹子排成了长长的一串。大家觥筹交错，随意吃喝，拿多少吃多少都全无限制一派得其所哉的欣欣然和活跃——这已经完全可以理解为深冬季节里的生机盎然。这样普遍的欢欣之状在别的公共场合其实是很难达成的，这无限制的共同的吃，给人们带来人在世上不枉活意味上的欢愉。

一切人世的挣扎和不堪，一切琐事的缠绕和不得不面对的困惑，都已经被忘到了九霄云外；如今，就是自己对自己最大的抚慰。这么说也可能是有点夸张了，不过假如是偶然一至，这样食物极大丰富、取用极大方便的场合氛围还是很有震撼力的：琳琅满目活色生香，在灯光和器皿的闪光之中，在热菜自动开合的电子盖儿前面，在西式面包奶酪果酱带着装饰风格的食品柜旁，在煎炒烹炸的中式菜肴里，在酒水林立的饮料台子上，到处都有我们愿意看到却事先无法想象的好氛围。即便你曾经来过，甚至你经常来，也依旧还有常来常新放佛第一次来的不尽之感。所谓上瘾，此之谓也。

这样的氛围不仅让人有物质极大丰富的快感，还使人收获了一种按需分配的幻象，一切的一切就只有一个各取所需的原则了，一切的一切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切的一切都极大的丰富，可以极大地满足所有人的身体与心理的需要……

稍微注意一下就会发现，来吃自助餐的人中，很少有一个人的，最少也是两个人，更多的往往是成群结伙的，一家人扶老携幼，一家人大包小包；一群人是来过生日，一群人是有人请客。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年轻人多，有情侣，有小伙伴，有闺蜜；胃口正在兴头上的年纪里，被本能驱使着不自觉地就要尽情地舒展自我的生机的年华中，这样类似舞会和“轰趴”的饮食方式，是很具吸引力的。

钱不再增加，吃多少都不再增加，这种自助餐的设置格式，使人们在心理上获得了一种没有边界的假象。这的确已经不再仅仅是吃饭，而成了一种狂欢，一种本能的狂欢。这种狂欢肯定是浪费食物的，不仅浪费食物还糟蹋身体，但是在狂欢之中还有谁会在乎食物甚至身体呢。所谓狂欢就是将一切弃之不顾，只在眼前的本能的欢喜。

人类的自然本能之中，大致上只有吃被包装上了文明文化的外衣而可以示人的。只有在吃这个事情上，是可以如此公开而盛大地集体进行的。吃的狂欢，是人类潜心理中一直存在着的本能的狂欢中的最正大光明的一种，可以独自进行也可以集体进行，以至于很多其他的大多在道德和伦理甚至法律限制之内的本能狂欢的需要，也都只好转化成了吃的狂欢，用吃的狂欢进行某种程度上的替代。除了自助餐，我们还而已发现有婚宴有丧席，有红白事上满街筒子的摆桌，有遍布城乡的大小饭馆里吆五喝六猜拳行令互相灌酒的大小饮宴……

跟吃的狂欢比起来，那种走上街头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南美狂欢，不仅次数有限而且很不方便，没有好身条没有好技术都很难参与；哪里比得了我们这吃的狂欢，可以如此频繁如此广泛地反复举行！

不过和一切狂欢一样，其价值和意义都在偶一为之的“偶”字上，一旦上瘾成癖，便至少会对身体形成巨大的负担，吃出问题来几乎是必然的事情。所以这自助餐一定是不可多来的，但是一次不来也绝对是让自己遗憾的。偶尔一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