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斯坦·李背后的《众妙之门》

In Memory of StanLee.

Thank you for being a real-life superhero to us.


【前言】

我从不掩饰自己对超级英雄文化的兴趣,哪怕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是Pulp Fiction(低俗/纸浆小说)的后代,但谈论起其时代渊源,超级英雄作品里依旧能窥见同严肃文学一般值得讨论的元素。

*(纸浆杂志是指从1896年到20世纪50年代出版的廉价小说杂志。「纸浆」一词源于廉价的印刷木浆纸。人将便宜的印刷,便宜的纸张和便宜的作者组合在一起,为年轻的工薪阶层提供价格合理的娱乐。现代超级英雄漫画是「纸浆」的后代,因为纸浆杂志经常以英雄人物的长篇故事为主题。)

文化潜意识里,超级英雄常常被认为是对糟糕的人类现状的文本体现。比如第一版《超人》动作漫画出现于1938年,这位超级英雄的复活大抵是作为社会境况的阿斯匹林:美国经济仍然萧条,人民在贫困和犯罪浪潮中挣扎,与此同时,纳粹主义的威胁在欧洲崛起。所以英雄存在的前提是,当世界似乎混乱而无意义的时候,人类发展需要一个能够克服这种暴行的英雄,让观众至少在阅读(或观看)时,获得某种秩序感,意义和目的。

那么,我们至少可以认为,超级英雄绝不是天马行空的幻想。倒回到上个世纪美国某一时期的文化表象,我们会发现他们的存在是由某些更加宏大的叙事滋养起来的。

就像斯坦·李在1977年的一段访里谈到的:

Comic books are more than just collector’s items, they’re literature. If Shakespeare and Michelangelo were alive today, and if they decided to collaborate on a comic strip. . . . Think of what a work of art that would be? It would be more important creatively than most any book or anything else you could think of. Comics are as valid as any other art form.

漫画书不仅仅是收藏家的作品,而是文学作品。如果莎士比亚和米开朗基罗今天还活着,如果他们决定在漫画上合作...想想艺术品将是什么? 其创造性地比任何书或任何你能想到的任何东西更重要。漫画与任何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有效。

我曾试图从某种对现代「新神」的宗教渴望来解构,或是从弗洛伊德的libido去剖析超级英雄。不过,这些内化的方面讨论起来还是有些生硬,所以今天我们来讨论一个真正历史写实的超级英雄文化潜台词:

当他们与巨大元素力量接触时,这种奇异狂欢的来源是上世纪6,70s美国「垮掉的一代」风气盛行时必不可少的陪衬元素:毒品问题。

这些年,漫威电影宇宙里老爷子让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客串是2016年《奇异博士》第一部里他与他手上拿着的那本书:

当时此书还没有大陆译本,台版翻译成《众妙之门》,去年北京时代华文书局终于出了无删译本。

这是赫胥黎撰写的一本哲学论文,首次发表于1954年。奇异博士(以及大部分漫威英雄形象)皆来自于斯坦·李与史蒂夫·迪特科在60年代的创作,即此书出版不久。斯坦李曾表示,除去童话《鹅妈妈》,赫胥黎是他的最爱。

Next to MotherGoose, Huxley’s my favorite—— Stan Lee

《知觉之门》详细介绍了赫胥黎服用墨斯卡灵(迷幻药)的经历。这本书采用回忆录式的方式记录了作者晚年时以创作为目的,服用某种仙人掌中提取出的活性成分,并且导致了诸多幻觉出现的经历。这本书的标题来自威廉·布莱克1793年的诗歌《天堂与地狱的婚姻》。布莱克在这一点上做了如下观察:

「如果感知的大门被清理了,那么每件事物在人类看来都是无限的。因为人类已经封闭了自己,他所有看到的东西都在洞穴的狭窄缝隙中」。

赫胥黎服用mescaline之后,来到一个房间观察着他周围纯粹的「事物」之美。他们错综复杂的质地,明度,莫名的色彩都令他惊叹不已。当他将它们与艺术比较时,他说「这是一个人应该看到的」,通过LSD的眼睛,提高认识和感知的纯粹程度。只有在这样的高度认识事物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大自然的惊人之美。这本书,10小时的记录却远超越时间。

从本质上讲,每种色调和每一缕光线都能在物体上反射出光线,使得读者能够真正感受它们,就像书中提到的「非我」一般,我们每时每刻都能够记住曾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并感知宇宙中各处发生的一切。

这实际上是人类思维的能力,虽然很少有人意识到的灵魂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掌握这这种能力,然而,大脑和神经系统会保护我们不被这种大量无用且无关的知识的淹没,只留下「意识涓涓细流」,限制我们只对那些对我们作为动物生存有用和实用的东西。然而,某些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绕过限制的旁路,例如天赋异禀的艺术家与他们眼中的世界。

赫胥黎回忆起他所经历的见解,其范围从「纯粹的审美」到「圣礼的愿景」。他还结合后来对艺术和宗教的经验及其意义反思,谈论打开知觉维度后所产生的宇宙意识,真实幻觉,以及经验政治。该书大概是第一本关于物理现实与意识关系及其科学证据的文学讨论,表明存在的某种感知规模。

《奇异博士》里这句话基本是对赫胥黎此书的概括:我们所尝试窥探的深刻,寻找一种新的方式来更直接地体验世界。但是,我们目之所及的物质宇宙,仅仅只是知觉的轮廓。就如伊恩·麦克尤恩所说的「维度是知觉的函数」,我们无法理解更高维度的存在,仅仅因为没有进入所谓的知觉世界。


然而,药物与知觉,认知与极限,正是美国6,70年代最显著的文化标志之一:「垮掉的一代」与依赖药物创作的文豪作家们。《奇艺博士》与《知觉之门》只是一个例子,我看斯坦李漫画作品时常常惊讶于其作品的哲学企图与现实主义走向。

在他大量创作超级英雄形象的年代,冷战背景下的美国,包括斯坦李在内的大多数漫画创作者都拥有自由主义的政治理想。1961年,全民对于刚当选的年轻总统肯尼迪有着某种共识的乐观,斯坦李自己也将这一时期称为引入新英雄的田园时代。可随后的十年,政府的信誉逐渐崩塌,人们越来越担心核武器的威胁,并且产生对政府,对这种权力的道德使用的怀疑。到了70年代,由于因为一些上层建筑变得不那么有前途,人们开始寻求个人的生活意义和目的,超级英雄通常被认为比美国政府更加荣光的存在。这时,漫画读者甚至也开始追求现实主义与社会相关性:女权主义,种族主义,药物滥用,抗议和战争的不道德等主题在当美国人开始看到对他们的幸福的威胁不仅是外在的威胁,通通都出现在那时的超级英雄漫画主题中。

1971年,斯坦李在采访里提到关于《超凡蜘蛛侠》中药物滥用故事情节的尝试,他说自己时不时会收到来自卫生、教育和福利部的信件,告诉他如果能在影响力如此之大的超级英雄漫画力加入毒品问题,会是非常棒的尝试。所以,他创作了蜘蛛侠系列,一个涉及三个问题的故事。

就如他所说的漫画所具有的某种奇异文学性,斯坦·李是一个怀旧奉献的对象。读者们像是「文化失忆者」般依赖于他的漫画去唤醒某部分的「文化记忆」就像,我没想到除了凯鲁亚克和金斯堡,竟然还能在漫威的漫画中窥见某些70年代的文学符号。今天漫威以电影为主打的宇宙里,老爷子创作和引导的角色,与乔治卢卡斯,吉恩罗登伯里或J.K.罗琳等创作者提供的跨媒体世界一样重要和多变。尽管多年的创造性疲惫,漫威依旧是最具影响力的存在。这也证明了他在20世纪60年代为这些漫画带来的持久吸引力。前漫威作家兼编辑Len Wein说:

「我们没办法雇佣其他人来做他的工作,他创造了自己。斯坦·李以斯坦·李而闻名,他有权这样做。如果不是他,那么这个行业就不会是今天的行业」

再回想他拿在手里的那本《知觉之门》,代表着一种打开某种知觉维度的体验故事的方式。那么,老爷子笔下超级英雄的故事,似乎也是向观众打开了某种得以体会有hero这个形象存在的世界的通道(portal)。我好奇「超级英雄」这个文化系统,这比系列漫画或电影本身更让我着迷。

是怎样的人类现状让超级英雄的故事如此引人注目?

为什么我们必须不断重塑超越人类的英雄理想?

超级英雄有没有可能帮助我们创造社会的价值观?他本身又如何塑造这些价值观?

为什么有那么多超级英雄是孤儿?

超级英雄的秘密身份的真正意义是什么?

这位可爱老人留下遗产的不仅仅是那群天赋异禀的超能力者。他让我们思考,当我们谈论超级英雄时,到底有什么样的时代隐喻?

我从来不认识他,但他讲故事的方式让我觉得,他了解我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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