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朱富贵，今天讲一段我的童年阴影。
我五六岁的时候，认字不多，翻书主要为看画儿，当时看过一个绘本，吓得我夜里不敢出门。三个小孩在院里玩耍，听见铛铛敲门声，打开门，看见外婆站在外面。外婆说她知道小孩父母不在家，来给小孩送包子。但外婆今天打扮很古怪，脸上、身上、手上都裹得很严实。小孩们也听话，跟着外婆一起上了床。最小的弟弟跟外婆睡在床一头，另外两个小孩睡另一头。半夜时候，一个小孩醒来，听见外婆那头有咯咯吱吱的咀嚼声，问外婆在吃什么。外婆说她跟小孙子在磕豆子。小孩肚子饿，也吵着要吃。外婆说好吧，扔过来一个小东西。小孩接在手里，黏黏糊糊，原来是弟弟的手指。当时的儿童绘本，远没有今天保护儿童的意识，对血腥画面毫不避讳，让幼年的我印象深刻。同样的题材，舶来品《小红帽》就一点不吓人。外国狼外婆不聪明，吃了一肚子石头，还丧了命，比狼外婆轻松多了。不过我查了一些资料，才知道《小红帽》早先的版本并不如此。《小红帽》原来是西方的民间传说，故事的最后，小红帽跟外婆都命丧狼口。后来被收进《格林童话》时，才做了温和化改编，有了一个happy ending。这也合理，《格林童话》是商品，只有读者喜欢里面的故事，书才能卖的好。《狼外婆》是纯正的乡野传说，而且由来已久，清朝的《山斋客谭》里就收录过这个传说。对当时的大众来讲，它是个娱乐故事，更是个警示寓言，警告小孩不要随便乱跑，警惕陌生人。有些版本的外婆是狼，有些地方是虎，还有熊罴、狐狸、猫、山怪等等。根据当地自然环境，因地制宜。这倒不难理解，人的恐惧是相通的，但传说想有生命力，就得接地气，成为本地的一部分。危险的事要说得有鼻子有眼，还得发生在大众身边，才能吓到人。《都市传说大百科》里收录了一个长毛搭车客，就很能说明问题。城市里的女性，遇到一个怪异的老婆婆搭便车，忽然看到老婆婆身上的长毛，这才产生警觉。和狼外婆的传说相比，不过是房子变成汽车，狼变成长毛男子，故事核一点没变。城市里的女性是弱势群体。在乡村，小孩最弱小，而且很难被时刻保护。于是在乡野传说中，小孩就成了最常遇袭的对象。在过去，民间传说有一种蛊术，叫樟柳神，也就是用樟树或者柳树，做成的木偶。樟柳神，出自《点石斋画报》，红框圈中的，就是樟柳神玩偶。民间的人形玩偶，往往都有特殊含义，常常作为小孩的替代品。在网络电影《兴安岭猎人传说》里，一个女子因为小儿子夭折，疯掉了，每天用红布抱着个木偶，假装小孩还在世。
《清稗类钞》上说，南方人不育，只要偷吃别人家菜地的莴苣，就能生出小孩。北方人则得在农历二月二，到庙里烧香，还要带一个泥娃娃回来，也就是拴娃娃，用玩偶祈求生育。
传说有江湖术士，能通过念小孩生辰八字，或者取得小孩的头发跟指甲，就可以以此吸走小孩的魂魄。小孩的魂魄被注进这些木偶，木偶就有了灵性，可以任由供奉它的人驱使，类似于今天的养小鬼。以前的人很吃这一套，不少人亲身尝试，有些中毒深的人，为让蛊术灵验，还会给木偶肚子里塞进真正的内脏血肠。一个女子怀了孕，顶着大肚子在街上溜达。路过一间寺庙，看见庙里一个男人朝他招手。那人说今天庙里做馄饨，周围的居民都可以来吃。女子跟进了寺庙。在等馄饨的时候，那人指着女子的肚子，说怀的应该是双胞胎。他还说只要女子把舌头伸出来，他就能辨别肚子小孩的男女，堪称人眼B超。女子信以为真。舌头刚伸出来，嗖的一声，一支铁钩刺穿，勾住女子的舌头。女子立刻就出不了声。那人把女子拖进无人处，剖开女子的肚子，发现肚子里果然有两个孪生儿。后来，一个小孩被男子煮熟了祭神，另一个被做了干尸。做成的干尸有法术，能遇见未来，也就是所谓的“骷髅神”。这种事件在宋元时期的记载里，经常出现，当时叫“杀人祭鬼”。传言祭过神的人肉，能治百病，能解百毒，甚至还能堕胎，比唐僧肉还神。是不是真有用，咱们就不得而知。但“杀人祭鬼”性质太恶劣，当时还被写进法律，属于重刑。有一个叫王万里的人，因为被控诉取走三个小孩的灵魂，最后被判了杀千刀，也就是凌迟。历史上，还有一种比“杀人祭鬼”更出名的残害儿童方法——采生折割。“采生”就是采获活人，“折割”就是从人身上摘取一部分。《清稗类钞》上记载了一个故事：乾隆年间，苏州街头有个乞丐，总带着一头狗熊上街卖艺。狗熊人高马大，浑身长毛，但却能写字作诗。狗熊作诗价格不菲，一百钱一首，但生意依然兴隆。有一次乞丐不在，有人花钱请狗熊写诗，却被狗熊写的东西吓了一跳。他本命叫金汝利，小时候被乞丐抓走，喂了哑药。乞丐用针把他浑身扎出血，又趁血还热，披上一张新剥下的熊皮。熊皮跟他的血肉粘连在一起，就再脱不下来，他就这样变成一只熊。众人知情后，把乞丐抓住扭送到官衙，以“采生折割”的罪名，处以极刑。清朝的《读例存疑》上记载说：“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为从者斩，若已行而未曾伤人，亦斩。”在湖南韶州还有另一个故事：一个人丢了儿子，从城里找到野外，最后在一个荒草丛里找到儿子。他揭掉药膏，儿子伤口迸裂，血流不止，很快就死了。《点石斋画报》依据这个事，画了一张绣像图。画中的男子面容可憎，旁边还放了一个瓦罐，专门盛装男孩的的生殖器。传言这些生殖器最后被用作一些人的药引子。长期以来，这样的传说长盛不衰，而且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在社会上闹出大动静，搞得群情激奋。最后政府为了息事宁人，把这些罪名落在和尚、乞丐这些社会边缘人群头上，有些人甚至因此送了命。荷兰汉学家田海，长期研究中国历代民俗，他曾对此提出质疑，认为这些边缘群体，其实只是做了替罪羊。古代时，社会的医学水平还很低，任何一个小病，都可能让当时的小孩送命。因为儿童夭折率非常高，民众有没办法解释小孩丧病的原因，但还想把罪行推给一个明确的对象。和尚、乞丐、妓女作为最边缘、最弱小、最陌生的群体，就成了绝佳的替罪羊。他们可能事实上什么都没做，却莫名其妙背上了一口卸不掉的锅。因此，传说并不简单的只是一个故事，背后暗藏着人和环境的关系。就比如，同样是袭击小孩，东北的传说气质，就跟内陆就完全不同。在东北的鄂伦春人的传说里，吃小孩的不是人，而是一种叫“犸猊”的怪物。犸猊两丈多高，似人非人，浑身长毛，罕达犴脑袋，铜铃大眼，血盆大口，手却是老鹰爪，实在想象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但根据这些描述，基本能判断犸猊并不真实存在，而是人们想象出来的怪物，是对野兽特征夸张化，和拟人化的结果。鄂伦春人生活在大山中，常年跟老林子里的动物做邻居，这些有关动物的想象也就不稀奇。事实上，东北的乡野传说确实跟动物紧密相连，还充满奇幻色彩。最著名的就是老虎报恩。一个猎人上山，突然眼前冲出一只老虎。猎人心想要完蛋，但老虎却没攻击他，只是走到他跟前，伸出一只虎爪。猎人发现虎爪上扎了一根木刺，帮老虎拔掉了刺。老虎便回到了山林里。以后的每一天，猎人都会在院子看到一只死掉的狍子、鹿等猎物。这是老虎在报答猎人的帮助。动物报恩是东北传说的一大母题，类似的传说非常多，比如在网络电影《兴安岭猎人传说》中，就有另外一段故事。村子里发生了奇怪的命案，村民疑心是怪物作祟。但最后发现，杀人的不是鬼怪，而是一只大马猴子。这只大马猴子不一般，以吃狗尿苔一类毒蘑菇为生，他尿在柴火后，点燃柴火散发的烟雾，都有致幻作用。几年前，一个善心的员外用一碗白粥，救下了一只小猴子的命，也就是后来的大马猴子。有一伙盲流子，盯上了这个员外的宝地，为了拿地甚至痛下杀手，杀了员外全家。村里那桩命案，死者就是害死员外的凶手之一，大马猴行凶，是在报答员外的恩情。这个故事充满了山林传说的气质。我们能从中看出，山里的人和动物的关系，与内陆大不相同。在农耕社会里，人是世界的绝对主角，牛马是人类的财产，豺狼是祸乱之源，人成了衡量外部世界的唯一标准。但山林中的人与动物，却是一种平等共生的关系，没有主客之分。山林传说能传达出这样的观念，实际跟山民的宗教信仰有关。东北的山民信奉萨满教，萨满教认为灵魂能依附在任一动植物身上，也就是“万物有灵”。既然万物都有灵，那就没有高低之分。因此山民信仰山神，参拜神树，对大山里的一切都充满敬畏。“莫日根”是蒙语和满语里的一个词汇，指的是“猎人”，但在山民的口中，还有一层“英雄”的意涵。一个猎手打猎的时候，在一个洞旁边看到一块青石。他舔了一下青石后，进入洞里，发现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蛇窝。更惊奇的是，他发现自己可以听懂蛇之间的对话。不仅是蛇，所有动物的对话，他都可以听得懂。蛇王发现了猎人，说他舔了蛇国的神石，才有了这样的神力，并警告他不要把这事透露出去，要不然蛇国不会放过他。有一天，猎人听见村里两只猫头鹰对话，说洪水来了，村里明天就会变成汪洋大海，只有到山顶才能逃过一劫。猎人大吃一惊，立刻把这些消息转告村民，要村民到更高的地方避难。村民信了猎人们的话，爬到山顶，逃过了洪水袭击，但猎人却因为违背了蛇王的话，遭到报复，被蛇群分食吞噬了。几乎所有山民的传说里，“莫日根”，也就是猎人，都扮演同样的角色——部落和人民的保护神。他不光保护人民，还维护了山林的秩序，自然的平衡。就像《兴安岭猎人传说》中，老戏骨尚铁龙扮演的刘二爷。《兴安岭猎人传说》这部网络电影电影中，糅合很多民间传说。电影一开始，郎中半夜到山里一家大户人家接生，完事之后，却只收到两把黄豆做报酬。回去的路上，郎中在轿子里忿忿不平，却发现装黄豆的布袋重量不对，打开一看，黄豆变成了金豆子。于此同时，轿子轰然落地，郎中跌出轿子，却发现抬轿子的竟然是纸人。
电影中间，两个迷路的年轻人，在山林小屋里借宿，屋里住了 一个老婆婆。
一个年轻人半夜醒来，却发现老婆婆在吃东西。自己的同伴却没了踪影。
这一段，瞬间把我带回当年被《狼外婆》支配的恐惧里。整部电影主线故事又很扎实，无尿点，这在现在的网络电影，甚至院线电影中，都很难得，很值得一看。看完电影，你可以告诉我，你在猎人传说的背后，发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