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美吟之一：柳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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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年，农历甲申年。
这一年，是明思宗崇祯十七年，是清世祖顺治元年，是大顺朝永昌元年（李自成），也是大西朝大顺元年（张献忠）。
这一年，大明、大清、大顺、大西等四个政权在中国土地上轮番展开争夺……
明末清初，一个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时代。南京秦淮河畔，走来四位才貌双全的奇女子。她们分别是：
出生于1618年的江苏吴江人柳如是。她的名字，出自“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出生于1623年的江苏常州人陈圆圆。她的美艳，被明末清初诗人吴梅村写成了“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出生于1624年的江苏苏州人李香君。她的故事，被孔子第六十四代孙孔尚任写成《桃花扇》，可叹“白骨青灰长艾萧，桃花扇底送南朝”；
出生于1624年的江苏苏州人董小宛。她的身世，常被后人混淆为顺治皇帝的宠妃董鄂妃。其实，董小宛比董鄂妃大15岁，并非一人。
“零落山河颠倒树，不成文章更伤心。”
身逢乱世，她们注定无法逃脱明清易代带给每个人的多舛命运，但她们都尽己所能，为她们的家国情怀而努力地活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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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柳如是。
“气节”二字，是柳如是一生的写照。
1618年，柳如是出生在江苏吴江的一个贫寒人家，本名杨爱。
这一年，是明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正对大明江山虎视眈眈。
由于家贫，1628年，10岁的杨爱被卖给盛泽名妓徐佛当养女。
在徐的调教下，天资聪颖的她出落得娇媚绝色，在音律、绘画、书法、诗词等方面颇有造诣。
1632年，14岁的她被年逾花甲的大学士周道登买走，成为侍妾。
周道登是宋朝理学鼻祖周敦颐的后代，崇祯朝任内阁首辅、上书房总师傅。周道登对她宠爱有加，常教她读诗学文。
可以说，她的家国情怀和民族气节，与周道登的启蒙教育息息相关。
可惜，不及一年，周道登病逝。她被迫下堂而去，重操青楼旧业。
她喜欢辛弃疾《贺新郎》中的“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于是自号“如是”。
很快的，美艳绝代、才气过人的柳如是，名扬秦淮，成为“秦淮八艳”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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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名士向她求婚，但她都不为所动。
能让她心动的男人，需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才华，二是气节。
先后有两个男人走进了她的内心。一是在抗清起义中不幸战败而死的陈子龙，二是东林党领袖、明朝礼部侍郎、大学者钱谦益。
1634年，16岁的柳如是遇见了陈子龙。陈子龙比柳如是年长10岁，写得一手好诗词，被誉为“明代第一词人”。
两人从文墨之交、尺牍来往开始，关系日益亲密。两人评品世事，切磋诗文，志趣相投，感情日深。
可惜，好景不长。陈子龙的妻子张氏得知后，带了许多女眷大闹青楼。陈子龙束手无策，生性自负的柳如是毅然离开了陈子龙。
1637年，陈子龙考中进士，1640年，出任浙江绍兴府司理。明朝灭亡后，他一路追随南明弘光朝廷，担任兵科给事中，继续为南明效力。
清兵陷南京，他和太湖民众开展抗清活动，事败后被捕，1647年投水殉国。
陈子龙虽然只是柳如是生命中的短暂过客，但陈子龙反清复明的气节，对柳如是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
4
心怀天下的柳如是，常常一身兰缎儒衫，青巾束发，打扮成书生模样，与复社、几社、东林党人纵谈时势、和诗唱歌。
1638年，20岁的柳如是结识了56岁的东林党领袖、礼部侍郎、大学者钱谦益。三年后，嫁入钱家。
或许，柳如是对他的感情，多半出于对这位文坛之首才学的仰慕。
婚后，这对老夫少妻也曾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
他们读书论诗，踏雪赏梅，寒舟垂钓，携手出游名山秀水。
柳如是问钱谦益爱她什么，钱谦益说：“我爱你白的面、黑的发啊！”言外之意是无一处不爱她。然后，钱谦益反问柳如是。柳如是想了想，说：“我爱你白的发、黑的面啊！”
如果不是时代变动，江山更迭，两人如此相携终老，也不失为一段才子佳人的爱情传说。可惜，命运总是弄人。
1644年，崇祯帝自缢，清军占领北京。马士英、阮大铖在南京拥立福王，建成弘光小朝廷。
柳如是鼓励钱谦益为南明朝廷效力，钱谦益担任礼部尚书。
不久，清军南下。兵临城下时，柳如是明白他们已走投无路。
生死存亡之际，她劝钱谦益与其一起投水殉国。钱谦益沉思无语，走下水池，试了一下水，说：“水太冷，不能下。”
当初，她爱他，是爱他的才华和气节。如今，相比陈子龙抗清失败，投水殉国，这个笔下满纸忠孝节义的钱谦益是如此不堪……
柳如是的心跌入了谷底，悲愤交加，“奋身欲沉池水中”，被钱谦益硬生生拖住了。
后来，钱谦益腼颜降清。不久，又忙不迭地赴北京做了清朝的礼部侍郎。
但柳如是坚持留在南京，不仅不和钱谦益“同流合污”，还拿出积蓄资助抗清义士，做到自己问心无愧。
历史总是爱开玩笑，时常让风尘女子的气节风骨来反衬士大夫的无耻不堪。
清代袁枚感叹说：“伪名儒，不如真名妓。”
面对强权，下跪的不是“真名妓”，而是“伪名儒”。可叹“自古佳人多颖悟，从来侠女出风尘”。
5
钱谦益只在清朝任职几个月，便在官场的斗争中败下阵来。半年后，他称病辞归，回到南京。
两人毕竟有多年的情分，柳如是重新接纳了他。在柳如是清澈果敢的眼神中，钱谦益痛定思痛，迷途知返。从此，两人一起积极联络、资助抗清义士。
1647年，钱谦益因黄毓祺反清案被捕入狱。柳如是抱着病体，为他奔走营救，终于使他平安出狱。
钱谦益对柳如是抱头痛哭，写下了“恸哭临江无孝子，从行赴难有贤妻”的诗句。
钱谦益的晚年之作，也多抒发反对清朝、恢复故国的心愿。
1664年，康熙三年，钱谦益病逝。柳如是面对钱氏族人的逼债掠夺，不堪受辱，作血书后自缢身亡。
这一年，她4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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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一定不知道，她去世300年后，她的故事引起了一代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的关注。
从1953年到1964年，在双目已盲、双腿又断、缠绵病榻等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一生追求“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陈先生，以耳代目，以口代笔，由助手黄萱笔录，为柳如是立传。
这一写，就是整整十年。这一写，就是皇皇八十万字。
《柳如是别传》写成之日，距离柳如是离开人间，刚好300年。
很多人不理解，堂堂史学大师，为何要花十年时间为一个明末清初的妓女立传？包括大学者钱钟书也颇不认同，认为陈寅恪没必要为柳如是写那么大分量的书。
但，目盲体衰的陈先生坚持了十年，且常常为柳如是“感泣不能自已”。
“欲将心事寄闲言”的陈先生，多次提到，他不惜投入如此笔墨，只为“推寻衰柳枯兰意，刻画残山剩水痕”。
在柳如是身上，陈先生要表达的，是知识分子终身追求的理想人格，是以气节为核心的生死观，是极其可贵的濒临失落的民族精神……
柳如是担得起陈先生的这份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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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吕瑜洁，浙江绍兴人，毕业于厦门大学历史系。
2017年1月，出版亲子教育畅销书 《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孩子——写给女儿们的50封信》，在京东教育类书籍中排名前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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