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149章）
花萼相辉楼内，早已锣鼓喧天、人声鼎沸，玉真公主携仙芝和莲儿入席。不多时，唐玄宗便携了王忠嗣的手，阔步走了进来，在座宾客忙起身行君臣大礼。45岁的唐玄宗虽然已过不惑之年，但一则开元盛世国泰民安，二则武惠妃天姿国色陪伴左右，因此看上去格外精神抖擞、容光焕发。他从容落座、环顾四周后，点头微笑道：“诸爱卿免礼。今日朕在此设宴，是为吾儿忠嗣接风洗尘。”说着，看了身侧的忠嗣一眼，颇为感慨道，“忠嗣乃安西大都护王海宾遗孤。开元二年，吐蕃犯边，海宾以一己之力力战吐蕃大军，终因寡不敌众而血洒疆场。朕怜忠嗣孤苦无依，接入宫中，收为义子。忠嗣成年后，多次请求出征，朕都未答允。此番忠嗣再三请战，独自率三百轻骑突袭吐蕃军队，竟是首战告捷、一举制胜！不仅斩敌数千，且令吐蕃赞普仓皇而逃，扬我大唐雄风，灭他吐蕃士气，可赞可叹！”唐玄宗一气说了下去，满座宾客皆屏气敛声。方才还人声鼎沸的花萼相辉楼，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今日忠嗣凯旋归来，朕在此楼设宴，为他接风洗尘。传令下去，今日宴会等同朕之千秋节，佳肴名膳，歌舞百戏，一样都不得怠慢。”唐玄宗话音刚落，一旁的高力士就拖长了尾音，将圣旨层层传了下去。一时间，在座众人都向这位胆识过人的英武小将投去羡慕钦佩的目光。花萼相辉楼和勤政务本楼二楼相围，中间的广场极其开阔，可以进行各种盛大的表演。一时间，山车旱船、寻橦走索、丸剑角抵、戏马斗牛、大型歌舞等轮番登场，让人目不暇接。当满座宾客或觥筹交错、谈笑宴宴，或细细品尝尚食局御厨精心烹制的生鱼脍、白沙龙、浑羊忽殁等宫廷名膳时，14岁的高仙芝却留神观察着莲儿的一举一动。7岁的莲儿虽不甚明白唐玄宗说的话，但看着一脸正气的王忠嗣，不由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莲儿脸上的表情，别人或许不在意，但却逃不过仙芝的目光。他暗下决心，长大后也要成为像王忠嗣那样的大将军，让莲儿也像崇拜王忠嗣那样崇拜他。不过，当宴会开始后，义母离席去和圣上、忠王、王忠嗣等人闲话家常时，莲儿眉间却多了一丝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落寞和忧伤。仙芝不由一怔，莫非她有心事？于是，他快步走到莲儿身旁，俯下身子道：“莲儿，你看起来似乎不大高兴？可以告诉阿兄么？”听到仙芝的声音，莲儿立即抬起头来，看着仙芝，牵了牵嘴角，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兄，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只是有点想阿娘和阿爷了。”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似乎弥漫着一层水雾，浓密的长睫毛上，也隐隐泛着泪光。“莲儿，你莫难过，阿兄明白。”仙芝早先听义母说起过莲儿的事，如今听她自己如此说，心中愈发了然。他默默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这满座宾客，不由想道，不知道的人恐怕都会羡慕莲儿，羡慕她是当今最为尊贵的玉真公主的义女，羡慕她有一位名扬天下的父亲，羡慕她出身名门、花容月貌，可是，他们怎会知道，在这些光鲜亮丽的光环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悲苦？她如此年幼，却已饱尝丧母之痛。父亲虽然爱她至深，却因种种原因和她聚少离多。多少个漫漫长夜，寄养在叔父家中的她，是否因思念父母而躲在被窝中哭鼻子……“来，莲儿，阿兄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就向莲儿伸出手去。看到仙芝伸过来的手，莲儿心里一怔，犹豫片刻后，还是乖乖伸过手去，就像一年前在玉真观那样，由阿兄拉着站起了身子，脆生生地说了句：“阿兄，谢谢你。”仙芝点头一笑，握住莲儿的手，穿过人群，向花萼相辉楼外走去。“阿兄，咱们这是要去哪里？”莲儿一脸好奇。仙芝看了一眼莲儿，笑而不语，脚下却走得更快了些。几个盘旋后，便带莲儿登上了花萼相辉楼的顶楼。这里，是长安城的最高点，可以俯瞰长安这座雄城的全貌。当严整如棋盘的长安城一览无遗地展现在眼前时，莲儿忍不住惊叹了一声：“阿兄，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长安城！”秋风猎猎，吹拂在莲儿发间，也吹打在仙芝脸上。看到莲儿洋溢在脸上的惊喜，仙芝心头大喜，指着东南方向说：“莲儿，你看，那便是长安城最繁华热闹的东市。你若喜欢，阿兄改日便带你逛去！”“真的么？阿兄，你不回西域了么？”莲儿抬头一笑，眼里满是欢喜。仙芝心头一怔，看了莲儿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不，莲儿，阿兄自然还是要回西域的。阿兄的志向，也要像王将军那样，驰骋沙场，保家卫国，将来总要创下一番功业才好。”仙芝说到“驰骋沙场、保家卫国”时，双手不觉握成了拳头，看向远方的目光中，是不容置疑的坚毅和向往。“阿兄，听阿爷说，西域地处塞外，风光很是壮丽，莲儿也想去西域看看。”看仙芝脸上有一种和王忠嗣将军一样的正气，莲儿很是敬佩。“莲儿，虽说西域风光壮丽，但到底风沙太狠了些。一入秋冬，那呼啸的西北风刮在脸上，便如刀子割般生疼。阿兄是男儿，本就皮糙肉厚，不怕这些。你是女儿家，怎能去受这个苦？阿兄不许。”听莲儿说想去西域，仙芝一急，一气说了下去，说到最后“阿兄不许”时，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耳根顿时“腾”的红了起来。莲儿倒是恍若未觉，只是想到和阿兄相聚的时光终究短暂，不由嘟起小嘴，低头叹气道：“阿兄，你走了，又没有人和我聊天了。”想着莲儿小小年纪就饱尝孤单的滋味，仙芝心里一阵不忍。他有心想安慰几句，却又觉得安慰的话语似乎过于苍白。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想到了西域的雪莲花。他心头顿时雪亮，转身看着莲儿道：“莲儿，你知道么？西域有一种花，生长于高原雪山的岩缝、石壁和砾石滩中。在西域那样极度严寒、极度恶劣的环境里，其他花草根本无法存活，但只有它能凭借旺盛的生命力，傲霜斗雪，顽强生长，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雪莲花！莲儿，在阿兄看来，你就是一朵美丽的雪莲花。你要像雪莲花那样，越是经历风霜，越要美丽绽放！”“雪莲花？在冰天雪地中也能开花的雪莲花？”这是莲儿第一次听说雪莲花，不由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是的，雪莲花从发芽到开花，大约需要五年。在这漫长的五年里，它一直都在努力积蓄力量。每年七八月间，当你策马驰骋天山时，就能看到那绽放的雪莲花，当真美极了！”受父母影响，莲儿从小就喜欢花花草草，听仙芝如此描绘雪莲花，不由心生向往，抬头看着仙芝道：“阿兄，你下次回长安时，能帮我带一朵雪莲花么？”仙芝低头看着莲儿，目光中是满满的宠爱，点头笑道：“好，阿兄记住了。”“谢谢阿兄。”莲儿甜甜一笑，两靥露出一对好看的梨涡。“莲儿，你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阿兄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开开心心的。”一阵秋风吹过，带来一阵淡淡的桂花香。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年长7岁的阿兄，莲儿觉得有种特别的笃定和踏实。方才思念阿爷阿娘的惆怅，因为阿兄的存在而减轻了许多。“莲儿，咱们出来有一阵子了，义母可能在找咱们，阿兄带你回去吧。”看莲儿看着自己，仙芝忽然有些不大自在起来，便挠了挠头，提议道。“好。”莲儿点了点头，和仙芝相视一笑。仙芝心头一热，牵起莲儿的手，往楼下走去。他知道，有种别样的默契在他俩之间流淌，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这样的默契，甚好。（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