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天下苍生是文科
误尽天下苍生是文科
文/蔡朝阳
央行高论一出,舆论哗然,群雄尽墨。意思是,天下英雄,均堕入彀中,围绕着这个伪问题,吵来吵去。
为什么是伪问题呢?我们来分析一下。
其实,中国人的文科理科的意识,基本上是由高中的文理分科奠定的。几十年,都按照这个文理科的区分接受教育,久而久之形成思维定式,有很多刻板的印象,习焉不察,但主要都来自我们还没有反思能力时候的灌输。
但如果梳理一下,就会知道,我们是怎么中计的。
中国的文理分科,照搬的是苏联。那为什么要在高中就文理分科呢?据说是为了高速地、准确地培养人才。但究其本质,说白了,就是批量制造工具。这个设置,不是把你这个“个人”,看成一个“个人”,而是,看你我有什么实际效用,及早归类,是锤子,就归到工具一类,是铁耙,就归到农具一类。
苏联是什么时候这么分科的呢?主要是二战之后,百废待兴,那么,按照苏联那个尿性,多快好省、批量制造初级工具人,自然是首选方案。我们学的是苏联,这就可想而知了。
《记忆传授人》,是一个很著名的反乌托邦小说,小说里描写的,已经是完美的社会了,比苏联还要光明。没有战争,没有饥馑。每个人,自生下来,就已经按照基因测定,规定了他将来做什么。即是说,这个系统中,文理分科,早在出生时就分好了,你没有改变的可能。之所以这是反乌托邦小说,就在于,将这种把人当做工具的思维,通过小说家的夸张,推到极致而已。
《记忆传授人》的世界,吃好喝好,看上去挺美,但有时候也会怅然若失。因为失去了未知的可能性,人生没有盼头。就像被选为下一代传承人的乔纳斯,根正苗红的标准红二代,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他之前被灌输的人生观,会发生动摇,那块本来看似牢不可破的认知的基石,其实只是水中浮沙。或者说,他会开始对自我产生怀疑,从而质疑这个社会的运作逻辑。
对于一个完美的乌托邦社会而言,这些思考,是很可怕的,是异端思想。思想之所以可怕,就在于思想是最具有破坏力的大杀器。《记忆传授人》这个完美社会里,你必须依照在国家意志设定的程序去考虑问题,在那个套路之内,才是安全的,一旦脱轨,异端思想便呈现为一个人自我追寻的勇气,墙,便会出现漏洞。
文理分科,其实就是一种出厂设置。因为我们已经被作为产品而设置了,而产品是不能去质疑工厂的。除非这个产品,是个残次品。
比如像我这样,专门制造噪音的残次品。我是文科的残次品,为什么自认残次品呢?因为经过12年基础教育,4年本科教育,20年基础教育界语文教师生涯的摔打,垂36年孜孜不已,毁人不倦的教育,终于使我变成“华山弃徒”,被反复“开除”出教师队伍。这不是残次品是什么?
但现在想来,我也曾经有机会成为“良品”,被放在“良品铺子”,成为“无印良品”。至少,中学时,我是团支书,有点红,学习上,对化学物理等科学学科兴趣特别大,有点专。差一口气就又红又专了,但有两件事,导致功亏一篑,一泻千里,最终走进了文学的窄门。一件是遇到的数学老师,都面目可憎,视我为寇仇。他们的仇敌式教学方式让我总是怀疑自己的智商。直到后来读了《一个数学家的叹息》,才勉强开始治愈。第二件事,少年胡乱读书,读到了伟大的古典文学,从而被深深吸引,从文学出发,涉猎日广,终于识破了鬼蜮伎俩,从而开始了类似于乔纳斯的自我觉醒。
好,回到文理科的争论,就事论事一下。其实,文科和理科,都是可以通往自我认知的,也都是可以带你去认识世界和社会的。关键不在于文理科的高下,不在于文科误尽天下,理科带来民族复兴。而是,你需要拥有基本的逻辑判断能力,拥有基本的获取常识的能力,能够在纷繁复杂、亦真亦幻的信息中找到有价值的那个部分的能力。一个读政治经济学的人,如殷海光,可以这样。一个数学系的人,如罗素,也能这样。一个读古典文学的人,如我,也能这样。端的在于个人修为。只是把我自己和殷海光罗素放在一起,有点膨胀而已。
尤其是,在一个人远未定型的青少年时代,鼓励这个少年多方探索,寻找自我,这才是教育的根本。我们说通识教育,其价值就在于这里,这跟工具化的教育思维有质的区别。质的区别仅在于一点,前者,是承认你作为个体,是有自由意志的,你有权为自己的未来选择,并且负责。而后者,则一开始,就把你视为一件“行货”,这是王小波20多年前就已经说过的常识。
人类的广泛而富饶的学科,分为文理两类,是比较粗率,也不科学,也不严谨的区分。如果我们将一个人视为自我实现的个体,就更不应该食洋不化,止步不前。开放的心态,接纳的胸怀,承认自己无知的精神,这多好!当然,说说容易,实行起来,还是很难。
比如,人自然有各自不同的特质,有的人偏感性,有的人偏理性。但并非偏于感性,就一定要学文科,偏理性,就一定要选理科。因为性格特质和学科知识并不一一对应。
此外,感性和理性,一大部分也是后天教育的结果。这个教育,不单单指学科教育,也指的是耳濡目染的日常渐习。克鲁伊夫的孩子也踢球,贝克汉姆的孩子也踢球,天赋之外,其所受的文化的熏陶,也是很重要的。《彼得兔》作者波特小姐,是文学家,但是她的科学发现差点获了诺贝尔奖。像王小波,他是学商务贸易的,却成了上个世界末最杰出的汉语小说家。
可惜的是,多数人,都满足于自己是一个教育工业流水线上的成品的现实,脑瓜仁里压根儿没有“质疑”二字。这才是最可怕的。其实,这也就是这个工业流水线的分内事,毕竟,只有把“质疑”二字从你的词库里“DELETE”掉,你才能算得上一个“无印良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