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北人民请不要忘记这位老人 / 四六文摘

四年前的一个秋夜，唐山村的王国友老师在家乡文化群里给我介绍了一名老人，王国友老师说，这位老人有着传奇的经历，诗词写得很好并多才多艺。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网上交往后，果如王老师所言，欣赏了老人家在各家乡诗词群里发送的作品，我是大为钦佩。在逐渐了解这位老人不平凡的生活历程后，我久久沉思，感到他与上世纪八十年代广为传颂的钱宗仁先生的经历很相似，都是一个时代的逆流浊浪对天才人物的无情打击，令人唏嘘不已，甚为痛心。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湖北石首籍女作家孟锦云的报告文学《胡杨泪》一经发表，立刻就成为爆文，在大江南北广为传颂，钱宗仁的坎坷人生经历，让无数人为之泪下，他天资聪明异常，而且勤奋好学，文理科兼优，在自学的过程中就有发明创造。他本来可以成长为一名出色的科学家，但是由于他的家庭出身不好，无情的社会打击一次又一次地降临到他的头上，终于，社会的阴风无情地吹熄了他的生命之灯，他在四十一岁时就凄凉离世了。钱宗仁为世人留下了两首锥心滴血的七言律诗，感动了无数人的心灵：

之一《别考场》

理想崇高志永恒，常将寸步比长征。

六年求学关山阻，三次临场剑戟横。

如此登科笑范进，毋宁报国走“零丁”。

深藏答卷待时到，不向人前怨不平。

之二《别故乡》

凝眸回首意难详，去地归期两渺茫。

汽笛声催家恋淡，车轮响报路行长。

但须后事争前事，也或他乡胜故乡。

寻觅英雄用武地，好花无处不芬芳。

真是很巧合，本文的主人公与钱宗仁只相差一岁，也是很擅长写七律诗的，他的名字叫方泽恩，是湖北蕲春县檀林镇石牛村人。方泽恩先生出生于1945年，在5岁的时候，全国解放，他的家庭被评为地主成份，随之，家产被没收，全家扫地出门。据年长的老人们讲心里话，那个时代所谓的地主，很多人只不过是平时比较勤劳，省吃俭用而积攒了一点家产而己，只不过是他们的运气太背，当时划线一刀切的政策，对他们造成了深重的灾难。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当大潮奔腾咆哮时，同样为善良的群体，并没有做过什么恶事，但是总有一群幸运者被高高托起，也总有一群不幸运者，被淹灭于漩涡之中，这是历史的沧桑悲哀，谁对谁错是难于说清楚的。

在社会的歧视中上完初中，方泽恩回到家乡生产队做了一名劳力，常年去做修水库、挑水利等重活，从他后来发表的诗词作品来看，这个时候方先生应该是像钱宗仁先生一样，是一边挑水利，一边坚持自学，不然的话，他那深厚的文学功底是从何而来的，就是一个让人无法猜透的谜。

这十二年的逃亡生涯，充满了各种惊险，其内容之丰富，是完全可以写成一部情节险象环生、扣人心弦的长篇小说。二十多岁的青春年华，本是一个人读书求学，最富创造力的时光，然而方泽恩先生的二十三岁至三十五岁，却是他人生中最黑暗、最窘迫的阶段。

急忙离开水库工地后，方泽恩先生一路摸黑来到了阳新县，为了日求三餐夜求一宿，他先后做了挑河堤、撑木排工作，在江河上撑木排是很讲究技术的，他因是生手，有一次在阳新县富水河中撑木排遇险，差点丢掉性命，危急之中幸得一贵人相助，才从死神手掌中逃出来。这在他的诗词选集《鸦声集》中有记载：

一九六八年初到阳新在富水撑排遇险

犊牛不解富河汹，失手排奔闸口冲。

幸遇恩人施德泽，不教游子葬涛峰。

天公有意怜微命，前路何方活困虫。

倘是苍生能幻化，游鱼犹可乐江中。

一个形单影只的异乡人长期在江河上撑排，厄运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为了不暴死他乡葬身鱼腹，方泽恩先生放弃了撑木排的工作，来到阳新县山区石场上抬石头谋生，后又学起了烧窑工，在那个时候，石头和火砖、布瓦各地方都有需求，需求人手。抬石头是纯出蛮力，而做烧窑工是讲究一些技术含量，要心灵手巧，方泽恩先生天性聪明，没用多长的时间就学会了烧窑工的技能，在阳新一带混碗饭吃是没有问题的。

面临的问题是当时各地隔三差五要检查流浪人员，没有证件的人员就当阶级异类分子处理。为了应对检查，方先生经常换地方住，由阳新县来到了江西省的瑞昌县，并用心学习当地话，靠着他的人缘好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在一次次的流浪人员排查中惊险过关。为了生存，他甚至用水瓶盖口仿制过公章，由于他心灵手巧，写得一笔好字，仿制的公章也起到了关键性的护身作用。久呆一处终是不安全，这时期方先生又从江西瑞昌转移到大冶铁矿做起了矿工，有一次差点被清查到了，这在《鸦声集》中有诗为证：

从大冶到阳新

清查又到又惊魂，舍却酬薪只走人。

留得青山柴自有，花明柳暗到阳新。

注：1971年“9.13”之后不久，我在大冶插在一个有蕲春人的班子里挖铁矿，有一天突然心绪不宁，烦燥不安，决定走人。我和同乡，付畈的小邓一起赶到大冶县城，搭上了到阳新的最后一班车。结果，当天晚上大冶就搞清查，把外来人口抓起来一个个审问，我们到阳新后，才知道阳新在两天前已经清查过了。夹缝求生，神灵保佑，天无绝人之路！

重回到阳新县，方泽恩先生又换了身份，做起了锯木板工，这项手技他看人做过几次，就学会了，这两年往来于阳新县和江西德安县之间。德安县樟树多，是锯木板的好原料，有一次在德安县山林中采伐木料，触发了当地猎人布设的虎弩，又是差一点身死异乡。

一九七一年冬德安车桥打山料遇险

青松伐倒打山场，好作东家屋上梁。

热汗能驱三九冷，寒风更令一餐凉。

弩弓猎虎人施绊，毒矢惊魂我险亡。

莫是天公怀恻隐，窘鸦不葬义门乡。

注：一九七一年冬天，在德安车桥打山料（在山上伐木锯板）晚收工触发了人家放的虎弩，遇险。

1973年，为了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方泽恩先生在阳新县做起了油漆工，他以一个流浪人员的身份，自然是没有条件正式拜师傅学艺的，只是机缘凑巧，看到别人做油漆，他自己用心体悟而学习的。方先生的高智商天份，由此可见一斑。油漆工本质上是一种艺术的创造，对一个人的艺术思维要求较高，自古以来入此行的人，平庸者居多，要做成油漆精品，是不容易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他一身的才华无人赏识，满腹的聪明才智无用武之地，流亡江湖多年，只有接触到油漆工作，方泽恩先生才算找到了表现自己才能的一个小小的窗口。

油漆工这一行业，方泽恩先生入行一干就是终生，并以此为起点，开始了他的艺术创作生涯，油漆工他由阳新县做到江西的永修县、清江县、靖安县等地，后来文革结束，他在靖安县娶妻生子，组建了家庭，开始了正常人的生活。有了家，生活安定了，方泽恩可以用心地搞创作，他画出的漆画，别出心裁，后来被评选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他的书法作品，也得到了社会上广大人士的称赞，在社会言论逐渐开放后，方先生创作了大量的诗词作品，也常在网络上与人交流，皆受好评，赞其思维敏捷多才，因此也与故乡蕲春县的诗词界人士建立了日常情感联系。大家经常在同一微信群内交流作品，对方先生的作品都是一致叫好，尊称他为蕲春“乡贤”。

除了漆画、书法和诗词外，方泽恩先生还有两项绝技，分别是石艺和根雕，看了他的作品都是让人感到赞叹。我在想，一个人在某一方面能取得突出的成就并不算难，可同时在几个不同的领域都取得让人称赞的成就，是非常不容易的，这不是努力就能办到的，是需要过人的天份。中国历史上，能够在多个领域都能精通的人，当算北宋苏东坡，我县的方泽恩老师，就很类似于苏东坡式的艺术全能型人才，可惜的是，他的美好青春年华都浪费在逃亡流浪途中，如果他能走上正常的教育求学之路，亦或是他能有一个安全、安静的创作、发表的环境，他一定能成为蕲春教授县中又一名出色的教授，或者是一名享誉全国的文化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