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44：诸稽郢行成于吴
吴王夫差起师伐越，越王勾践起师逆之江。
1、夫差：阖闾之子，前495年~前473年在位，越灭吴后自杀； 2、勾践：允常之子，前497~前465年在位； 3、逆：迎战。
[译文]吴王夫差出兵攻越，越王勾践带兵在江边迎战。
大夫种(zhǒng)乃献谋曰：“夫吴之与越，惟天所授，王其无庸战。夫申胥、华(huà)登，简服吴国之士于甲兵，而未尝有所挫也。
1、种：即文种，勾践的谋臣，著名谋略家，灭吴后，为勾践所不容，前472年被勾践赐死； 2、庸：用； 3、申胥：即伍子胥，名员，楚伍奢之子。其父在楚被杀以后，辗转逃到吴国，吴国君赐予申地，故又名申胥，前484年被夫差赐死； 3、简服：挑选训练。
[译文]大夫文种献计说：“吴越谁存谁亡，只看上天保佑谁，您用不着打仗。伍子胥和华登练出来的吴国士兵，从来没打过败仗。
夫一人善射，百夫决拾，胜未可成。夫谋，必素见成事焉，而后履之，不可以授命。王不如设戎，约辞行成，以喜其民，以广侈吴王之心。
1、决：扳指，射箭时套在拉弓的手的拇指上，用以勾弦；拾：皮制套袖，套在握弓的手臂上； 2、素见：预见； 3、授命：拼命； 4、设戎：设兵自守； 5、行成：求和。
[译文]只要有一人精于射箭，就会有百人拉起弓弦练习，我们很难战胜他啊。凡是谋划事情，必须预见到成功才实行，决不可冒昧拼命。君王不如保全兵力，严守阵地，用谦卑的言辞向吴国求和，让吴民高兴，让吴王的野心膨胀。
吾以卜(bǔ)之于天，天若弃吴，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将必宽然有伯(bà)诸侯之心焉；既罢(pí)弊其民，而天夺之食，安受其烬(jìn)，乃无有命矣。”
1、伯：通“霸”，称霸； 2、罢：通“疲”，疲劳； 3、烬：灰烬，指灾后的残局。
[译文]我们向天占卜吉凶，上天如果抛弃吴国，吴人一定会答应议和，不把我国放在眼里，而放心大胆去中原争霸。等他百姓疲惫了，再遇上天灾歉收，我们稳稳当当去收拾残局，吴国就失去上天的保佑了。”
越王许诺，乃命诸稽郢(yǐng)行成于吴，曰：“寡君勾践使下臣郢，不敢显然布币行礼，敢私告于下执事曰：昔者，越国见祸，得罪于天王，天王亲趋玉趾，以心孤勾践，而又宥(yòu)赦之。
1、诸稽郢：越国大夫； 2、孤：弃，废弃； 3、宥：宽恕。
[译文]越王同意，派诸稽郢向吴求和，说：“敝国君主勾践，派遣小臣诸稽郢前来，不敢公然献上玉帛举行朝见之礼，只敢暗中向您左右的官员禀告说：从前，天降祸于越国，越国不幸冒犯大王，大王亲自出动，本心想要废弃我勾践，却又宽恕了我。
君王之于越也，繄(yī)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灾，其敢忘君王之大赐乎？今勾践申祸无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边陲(chuí)之小怨，以重(zhòng)得罪于下执事？
1、繄：句首语气词； 2、赐：恩惠； 3、申：重复。
[译文]大王对我越国的恩德，真是让死人复活，让白骨生肌。我勾践不敢忘记天降的灾祸，又怎敢忘记大王的厚赐呢？如今我勾践因无德而又遭天祸，草野边鄙之人，又怎敢忘记大王的大德，却只想着边境的小怨，以至再次得罪大王的左右呢？
勾践用帅二三之老，亲委重罪，顿颡(sǎng)于边。今君王不察，盛怒属(zhǔ)兵，将残伐越国。越国固贡献之邑也，君王不以鞭棰(chuí)使之，而辱军士，使寇令焉！
1、顿颡：磕头时以额触地； 2、属：聚集； 3、鞭棰：马鞭和竹板。
[译文]勾践因此率领几个老臣，亲自承担重罪，在边境上叩头求饶。大王不了解下情，勃然大怒，聚集军队，打算残破越国。越国本来就是向大王称臣进贡的城邑啊，大王不用鞭棰直接敲打使唤越国，却劳驾您的军队像对付敌人那样来讨伐。
勾践请盟：一介嫡(dí)女，执箕(jī)帚(zhǒu)以晐(gāi)姓于王宫；一介嫡男，奉槃(pán)匜(yí)以随诸御。春秋贡献，不解(xiè)于王府。天王岂辱裁之？亦征诸侯之礼也。
1、嫡女：正妻所生之女； 2、晐姓：即备百姓，礼记中说“纳女于天子曰备百姓”； 3、嫡男：正妻所生之子； 4、槃匜：用来洗手的器具，倒匜中之水洗手，以槃接之； 5、诸御：指服侍君王的宦竖； 6、解：通“懈”。
[译文]因此勾践请求约盟：让一个嫡生的女儿，拿着簸箕扫帚打扫王宫；让一个嫡生的儿子，捧着槃匜随同侍卫宦官们服侍大王。春秋两季，向大王的府库进贡，决不懈怠。大王难道还要屈尊用兵来制裁越国？这本是天子向诸侯征税之礼呀！
夫谚曰：狐埋之而狐搰(hú)之，是以无成功。今天王既封殖越国，以明闻(wèn)于天下，而又刈(yì)亡之，是天王之无成劳也。虽四方之诸侯，则何实以事吴？敢使下臣尽辞，唯天王秉利度(duó)义焉！”
1、搰：掘出； 2、刈亡：翦灭； 3、无成劳：即劳而无功； 4、秉利：权衡利害； 5、 度义：从义理上考虑。
[译文]谚语说：'狐狸埋下它，狐狸又扒出来，所以劳而无功。’如今大王既已扶植了越国，您的明智已传遍天下；倘又消灭它，大王岂不也是劳而无功？四方的诸侯又将怎样向吴国称臣纳贡呢？让下臣我把心中话说尽，只请大王您从利害和情理两方面多加权衡吧！”
《诸稽郢行成于吴》全文：
吴王夫差起师伐越，越王勾践起师逆之江。
大夫种(zhǒng)乃献谋曰：“夫吴之与越，惟天所授，王其无庸战。夫申胥、华(huà)登，简服吴国之士于甲兵，而未尝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决拾，胜未可成。夫谋，必素见成事焉，而后履之，不可以授命。王不如设戎，约辞行成，以喜其民，以广侈吴王之心。吾以卜(bǔ)之于天，天若弃吴，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将必宽然有伯(bà)诸侯之心焉；既罢(pí)弊其民，而天夺之食，安受其烬(jìn)，乃无有命矣。”
越王许诺，乃命诸稽郢(yǐng)行成于吴，曰：“寡君勾践使下臣郢，不敢显然布币行礼，敢私告于下执事曰：昔者，越国见祸，得罪于天王，天王亲趋玉趾，以心孤勾践，而又宥(yòu)赦之。君王之于越也，繄(yī)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灾，其敢忘君王之大赐乎？今勾践申祸无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边陲(chuí)之小怨，以重(zhòng)得罪于下执事？
勾践用帅二三之老，亲委重罪，顿颡(sǎng)于边。今君王不察，盛怒属(zhǔ)兵，将残伐越国。越国固贡献之邑也，君王不以鞭棰(chuí)使之，而辱军士，使寇令焉！勾践请盟：一介嫡(dí)女，执箕(jī)帚(zhǒu)以晐(gāi)姓于王宫；一介嫡男，奉槃(pán)匜(yí)以随诸御。春秋贡献，不解(xiè)于王府。天王岂辱裁之？亦征诸侯之礼也。
夫谚曰：狐埋之而狐搰(hú)之，是以无成功。今天王既封殖越国，以明闻(wèn)于天下，而又刈(yì)亡之，是天王之无成劳也。虽四方之诸侯，则何实以事吴？敢使下臣尽辞，唯天王秉利度(duó)义焉！”
清 吴楚材 吴调侯《古文观止》评：
诸稽郢行成之词，虽只是广侈吴王之心，其中可罪者不少。如“不敢忘天灾”，自强之心露，“狐搰"无成功，藐吴之意见矣。纵多巧辞，皆玩弄也。使非天欲弃吴，其说能终行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