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马关记 (三)
出 马 关 记 (三)
作者:
窦小四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睁开眼睛,只见屋子里到处都已经是清白的亮光了,是雪,无疑是窗外漫天飞舞的大雪,把这个阴冷的冬天照了这样光亮了的。
我起身推开了窗户,却看到家仆成义佝偻着身体,大概是因为冷,两只手反复揉搓地快步朝我的房间走来,雪太大,他的脚步没有声音,但是因为走得太快,他的鞋子带起的雪沫在他的两只脚旁潇洒地四散,那四散的轻柔的雪沫,在太阳的照耀下,竟然显示出晶莹闪亮的光芒来。
“太太,太太,……”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什么事?”
“老爷说,老爷说,青云少爷好像离家出走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迟疑和焦灼。
我心里一惊,青云出走了?看来,老爷是要责怪我了。
果然,成义走了才一会儿,连眉毛上都顶着雪花的老爷就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房门,一脸怒气地指着我说:“我知道是你,你到底把他怎么了,才逼得他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而在这样一个大雪的天气里离家出走了呢?”
看着他在气头上,我也无意辩解,尽管我心里委屈。
二十年前的一天,是的,是二十年前,我记得很清晰,那是一个夏天,天气很是燥热,可是,偏偏就在这样一个让人不舒服的燥热的天气里,村子里,确切地说是家里,来了一个不受欢迎的女人。
那时候老老爷还活着,可是身体并不好,身体并不好的老老爷就派那时候还很年轻的老爷远到南方的上海去做丝绸生意。可是,那时候还是个少爷的老爷,在半年后做完了丝绸生意回来的时候,却带回了一个女人,就是我上面所说的那个不受欢迎的女人。
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我承认我是被惊到了,在这民风豪朴的大西北,我还真是没见过那般美丽的女人。
她穿了一件极其突显腰身和线条的旗袍,精美的旗袍领口处含蓄却又惹眼地显露出一截秀气雪白的脖颈,她的耳环,发髻,鼻梁,眼眸,唇舌,处处都显着高级和洋气,尤其是她那笔挺而优雅的站姿——毫无疑问,她是个城里人。
摇摇曳曳跟着老爷进了门的她,在站定了之后,就一动不动了,一动不动的她,脸上却是十分好看的忧伤,那淡淡水痕一样的忧伤,一时让你无法立刻分析得清楚,她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判断不出她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不代表我对她的到来就无动于衷。相反,我是极其愤怒的,我知道,我的愤怒一半是来自自怨,来聂家这么久了,我这不争气的身子,竟然就没能为聂家添上一男半女,这成了我在聂家的短处。另一半是来自嫉妒,我吃醋,真的,我嫉妒她的美丽,也嫉妒老爷是将要新爱了她,而要冷落了我吧。
然而我并不是个悍妇,我的良好的教养,让我忍住了火气,而假装平和,甚至假装欢喜地吩咐下人,好生安顿好了这位新来的小姨娘,我不忍有什么办法呢?我总不能叫人家聂家断子绝孙,偌大的家业后继无人吧。然而,家里的气氛,始终是沉闷。
可是,三天后,老爷就发了话,说他同意了少爷纳了她这件事,也好为聂家绵延香火,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
一年后,这位来自苏州的小姨娘就为家里添了一位小少爷,也就是后来的聂青云,家里从大老爷到仆妇,自然是欢喜异常的。
可是,这位小姨娘,却因此得了产后风,久治不愈。
连杨马家的神医马朔风也都请了来医治的,可是,也终于是不见好。终于在青云少爷三岁的时候,在马朔风最后一次给她把了脉,并在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了一句:“病原本也不是大病,可是,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啊,这女子,唉,美物从来倏忽……”之后,这来自苏州的美丽的小姨娘就殁了。
这小姨娘殁了之后,合家上下就一片议论声,只说我不是贤德的妇人,因为醋意犯了黑心,只是于阴暗里在食物里投了慢性的药材,方才导致小姨娘少年夭亡了的。
我无话可说,是啊,连神医都治不好的病,我一介愚妇如何就能说得清楚,她是怎么得了病,又是因何治不好的呢?
还好,那白嫩的小少爷却归我教养了。
起初,我也是当了亲儿子一样的只每日里给他精食暖衣的慰着,可是,在他渐长渐大,脱去女孩的形容,而逐渐生出个男孩的眉目了的时候,有一天,他竟然当着我的面儿给老爷说:“爹,我怕大娘,我吃花生的时候,她用她的三角的眼睛来夹我。”
老爷听了,立时就显出不高兴来。
我心里忐忑,也确实,我是在他抓了一把花生往嘴里塞的时候,瞪了他一眼的,可是,我之所以瞪他,是因为他吃花生时候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大户人家少爷的稳重的样子,更不要说有半点儿她亲娘的优雅,所以,也是一时情绪,就瞪了他一眼的。
可是,从那儿以后,随着青云少爷的逐渐长大,那小小的像针尖一样的不亲昵的,甚至是疏离的东西,就此依附着屑琐的小事,四散弥漫出根芽来,且日日里,随着那光阴的流转而如同积雪一般地阴厚起来,于是,各方面气就越来越不顺。终至于让他后来分辨明白,也让我分辨明白了,什么叫“亲生”。我和他,不是亲生的母子。
天增岁月人增寿,眼看着青云少爷一天天长大了,可是,于默默中,青云少爷和我,对彼此,也就日渐的寒凉了心意。
所以,当青云少爷毫无征兆地离家出走了之后,难怪老爷就火冒三丈地首先来找我问罪。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的对我的指责也好,还是我自己心里无法言说的委屈也好,无论多么浓厚,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青云少爷离家出走这个摆在眼前的问题。
立刻,老爷便停下了手里一应的生意和活计,和家里的仆人马夫们,分头各处,紧锣密鼓地找离家出走了的青云少爷。
可是,奔劳了数十日之后,却没有任何结果。只一个马夫回来说,好像听说杨马家的神医马朔风是在范家梁上看到过一个模样清俊的少年,却并不说出那少年到底最后去了哪里,只让这马夫带话回来,说家里自不必太急着找,时间到了,他自然会回来。
老爷听了此话,也只是终日里唉声叹气,却又更无其它旁的好办法,于是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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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好!
窦小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