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志｜岁月的面孔（四）
1
豫西南的人们习惯把土匪称为刀客。刀客，拿刀行凶之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像一阵破坏力极强的风一样。
民国初年，镇平侯集区的刘庄就出了一个刀客，他叫刘宝宾。刘宝宾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靠放羊为生。把几头山羊赶到坡上后，他就在附近的灌木丛里找野果，在水沟里掏螃蟹。大半年的时间，坡上的草就把羊羔喂大了，喂肥了。腊月半间，他亲手把自己伺候了大半年的羊杀了，背着羊肉侯集街上去卖。
街上有两个泼皮，一个叫麻三，一个侯占山，二人看刘宝宾面生，又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就去欺辱他，问：卖的啥肉？
刘宝宾答：羊肉，羊头还带着哩。
麻三嬉皮笑脸地说：你这是挂羊头卖狗肉。
侯占山坏笑着说：我闻了闻，这肉和你身上的肉味道一样，就是狗肉。
刘宝宾刚要辩解，肚子上就被踢了一脚。麻三和侯占山抢了羊肉，临走时说：我们拿回去煮煮吃了，看看到底是羊肉还是狗肉。
刘宝宾追上去，想要回自己的羊肉，又被踢了几脚，扇了几个耳光，搂住肚子，蹲在街边流眼泪。
谭寨一个叫谭守业的人看不惯，和两个村邻拦住了麻三和侯占山，训斥了一顿，为刘宝宾讨回了羊肉。
这件事让刘宝宾认识到拳头硬才不会被人欺负，手里的刀能杀人才能欺负别人，这样的观念在他的内心里慢慢形成、固化起来。
2
民国八年（1919年）旱灾肆虐，地里几乎没什么收成，村民靠草根和树皮维系性命，匪徒蜂拥而起，老百姓的日子愈发凄惶。
十七岁的刘宝宾和二瞎子、范麻子结伙为匪，夜聚明散，在镇平县城西南大肆抢劫，他们“叫牌子”、“拉票子”，使这一地带路断人稀。抢劫之际，刘宝宾让范麻子叫的牌子是：日你娘，操你亲，爷们就是刘宝宾。限三天拿花边（银元），到期不拿拉火鞭（烧房子）。男女老少全崩净，好坏房子底朝天。
民国十五年（1926年）的正月十五，刘宝宾在侯集街上赶会，看到易营的财主易子春骑着一匹枣红马，体格健壮，毛色纯正，稀罕得不得了。当天下午，就带着二瞎子去易营找到了易子春。
二瞎子，身材瘦小，面容清秀，时常戴着一副眼镜，打量他人的时候眼神中藏着几分阴冷，几分歹毒。二瞎子用粗中带着沙哑的腔调说：这匹马跟着你只是在乡间溜达来溜达去，发挥不了大作用。我大哥刘宝宾虽不是什么英雄，却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把这匹马卖给我们吧，在枪炮声里飞奔过来，飞奔过去，才算不亏待它的好体格。
易子春仗着自己家宅墙高筑，有炮楼，有长枪和土雷，哼了声说：你想买，我却不舍得卖。你若愿意出个大价钱，我或许会考虑考虑。
刘宝宾买马心切，对二瞎子使了一个眼色，二瞎子递给了易子春五十块大洋。
易子春轻笑着把大洋推到了一边，说：这匹马少说也得一百大洋。
二瞎子眼皮都没眨一下，再次拿出了五十块大洋。
准备去牵马的时候，易子春说：慢着！马卖给了你们，我还留着马鞍和马鞭做什么？马鞍五十块，马鞭五十块，再拿一百块大洋，你们才能把马牵走。
二瞎子拿出了一百块大洋撒在桌子上，牵着马回头皮笑肉不笑地瞪了易子春一眼走了。
3
二月二，炒蝎子，是镇平的习俗。农历的二月初二这一天，家家户户要用盐水炒黄豆，来代替蝎子。易子春家的黄豆刚炒熟，刘宝宾就带着三百个匪徒来了，像一群蝎子一样把易家的宅院团团围住了。易子春凭借炮楼，居高临下地苦守了三天，子弹用尽了土雷用光了。刘宝宾让匪徒们扛来大捆小捆玉米杆堆集在炮楼下，要把易子春变成一堆烤肉。易子春无奈，只得弃械投降。
二瞎子皮笑肉不笑地绑了易子春，像牵着一匹马那样把易子春带到了匪穴庙沟。刘宝宾来到关押易子春的草屋内，拍着易子春的肩膀，笑着对二瞎子说：我和易大哥乡里乡亲，不是外人，在这里你要好生款待呀！
刘宝宾走后，二瞎子就命人扒掉了易子春的棉衣，将他按进了水缸里，三番五次折腾之后，重新让易子春穿上棉衣。
几天后，刘宝宾再来来看望易子春，当着二瞎子的面问：在这里吃得还好吧？住得还习惯吧？我的兄弟们对你还算客气吧？
易子春低着头，瞟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二瞎子，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说：好，好，一切都好！
刘宝宾离去后，二瞎子命人用绳索绑往易子春的双脚，彻夜吊在屋梁上，对于易子春的求告充耳不闻。
又过了几天，易子春见到刘宝宾，跪在地上哭着说：你要命的话，就枪毙了我；你要钱的话，就开个价。
刘宝宾听了大笑着说：痛快！痛快！咱们乡里乡亲的，我要你命干啥？你只要叫家里人担来七挑银圆，就放你回家！
易子春一听愣了神，求情说：就是卖房卖地，把骨头镟成扣子也凑不够呀！
刘宝宾听后哈哈大笑，说：凑不来七大挑就算了，在妇女们织布用的穗子筐里装满银元，担来七挑也可以。
几天后，易子春的家人托付谭守业前来保赎，刘宝宾用酒肉款待了谭守业，留下了两千块赎金，余剩的银圆退给了易子春。
临走，二瞎子问易子春：知道为什么要你两千块大洋？那是十匹枣红马的钱，一块也不多，一块也不少。
4
民国十六年（1927）秋，彭禹廷为母奔丧回到镇平，组建民团全力剿匪，刘宝宾逃离镇平，被南阳镇守使马文德招抚，率众驻守在安皋、石桥一带。
农村有句俗话叫“狗改不了吃屎”。刘宝宾穿上了官军的衣服，依然匪性改，表面上人模人样，背地后仍然抢掠百姓，成了披着官皮的匪首。民国二十一年（1932）三月，彭禹廷劝驻守南阳的豫鄂陕边区督办刘振华除掉收匪纵匪的马文德，刘振华假设宴席，在玄妙观大门外枪毙了马文德。彭禹廷当即派民团活捉了刘宝宾，将其处决。
早春的静夜之中，在《镇平文史资料》一书里读完了匪首刘宝宾事略，忍不往慨叹：生活是一面照妖镜。是人，在生活面前显露出的就是和善的面孔；是妖，在生活面前露出的就是狰狞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