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镇厅之宝”真正“活”起来

奥利地作曲大师布鲁克纳曾在书信中感慨:“毫无疑问,管风琴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乐器,即使穷尽我的全部也无法捕捉它表现力的十之一二。”同样的言论在法国音乐巨匠圣-桑的创作手记中也有表述。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种赞誉又对应着某种高不可攀、敬而远之,我们不禁要问:管风琴,这个在音乐食物链中处于绝对顶端的庞然大物,这个每座新建剧院、音乐厅都津津乐道的“镇厅之宝”,在如今的音乐舞台上到底占有多大比重?它在音乐创作、教育和欣赏中受到的关注是否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6月19日,青年管风琴演奏家、浙江音乐学院管风琴教师李艺花在沈阳盛京大剧院音乐厅举办的一场独奏音乐会,或许对这些疑问给予了积极的回答。

与笔者此前经历的数次管风琴独奏会鲜明的学术化倾向相比,本场音乐会在曲目设定上显得更加多元和亲民。从巴洛克到晚期浪漫主义的西方管风琴经典文献、德奥与法国两种最具代表性的欧洲管风琴学派,到管弦乐名作与音乐剧改编作品和中国当代原创作品,将这样的曲目组合穿插,不但能展示出管风琴不同维度的表现力,也避免了对初听管风琴音乐的听众造成刻板认知和审美疲劳。

以巴赫的作品开启一场管风琴独奏会几乎是必须的,当《c小调帕萨卡利亚与赋格》肃穆庄严的下行主题首先从脚键盘中奏响,盛京大剧院那座拥有83根音栓的德国克莱斯管风琴瞬间迸发出恢弘醇厚的乐音,李艺花以从容稳健的速度、清晰灵动的装饰奏展开一段段精湛的主题变奏。也许只有在赋格乐段的密集跑动中,我们才能够了解为何巴赫音乐中为后人称道膜拜的缜密逻辑和严整对位在很大程度上只能由管风琴来表现,因为同样精妙的多条并行旋律线在这里的表现力完全超越了其他键盘乐器上的音域变化和叠置,而变成了多种色彩的缠绕、融合,那种音乐“由2D变成3D”的立体感受,唯有现场聆听才能获得。

而在塞萨尔·弗兰克《a小调第三众赞歌》和维多尔《g小调第六交响曲》第一乐章这两首法国管风琴作品中,李艺花令人惊诧地完成了从触键风格到乐器整体音质的颠覆性切换(这种切换的难度远远大于钢琴)。特别是《第三众赞歌》的第二乐段,演奏家首先在和声键盘与强弱音键盘的高音区用右手奏出如独奏小号一般质朴悠远的旋律,同时用主键盘和脚键盘的完美搭配勾勒出温润圆融的伴奏和声,音乐的所有棱角和轮廓仿佛都在此刻消逝,雾霭般缥缈的音场与音乐厅的混响形成了最和谐的静谧感,当余音散去许久,热烈的掌声才从四面八方涌来。

接下来的斯美塔那《沃尔塔瓦河》的改编曲最大程度上展现了管风琴匹敌管弦乐团的层次感和表现力,贺绿汀《牧童短笛》改编曲和王建中《云南民歌》五首让听众领略了管风琴对中国音乐同样具有高度适应性。由青年作曲家江辰曦创作的《花开》显然是本场音乐会的一大亮点:以亲切动人的民歌作为作品的插部,巧妙化用《国际歌》主题完成从朦胧浮现到壮丽赞颂的情感递进,大胆运用现代音乐语汇增强戏剧冲突……一切复杂的元素在李艺花的诠释下形成了一个大气磅礴的完整叙事,而这又明确传递出作曲家对管风琴乐器特性的高度熟稔,让我们对中国管风琴音乐创作的未来充满希望。

当观众由开场前对乐器演奏台的好奇围观,变成管风琴奏响时的惊诧赞叹,再由跟随《歌剧魅影》《猫》耳熟能详的旋律摇摆哼唱,变为对大篇幅作品的专注聆听和细细回味,一场好的音乐会也许就应该是这般不断刷新认知的旅程,如果这样的旅程能够播种下更多好奇的种子、缩短人们对于乐器的距离感,“镇厅之宝”才会真正地“活”起来。

文 | 高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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