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命中飞过的那个天使

实在想不起和夏冰是怎么认识的，当年在麻城县城的西北角，有一所完全中学，先叫做麻城八中、后叫做麻城镇一中，我在那里读书两年，根本没有与夏冰同班的机会。年级有三个班，三班是从农村中考录取来的学生，成绩相对优秀，一班是麻城镇上的初中录取的成绩相对落后的学生，二班居于一班和三班之间。分文、理科后，三班是理科重点班，一班是理科非重点班，二班是文科班。我两年都在三班，她两年都在一班。那时候，我开始懂得有机会上高中不容易，要想有机会上大学更加不容易，收敛了初中时的自由散漫与任性，一心只读教科书，自己的同班同学中的男生有一大部分没有任何交往，和夏冰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呢？真的记不起来。

记得她常常在早读下课后来找我，用纸包着一个肉包子，递给我后就跑回她自己的教室。三班和二班在教学楼东侧，一班与这两个班隔着一个楼梯。拿着她给的包子看着她跑去的背影，总是两手夹着身体并不摆动，左手平端右手自然曲伸着，左边身体侧向前方，仿佛横着跑一样。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城里的孩子的举止，有一阵子还喜欢学着她用双臂夹着身体走路，让身体的左侧偏向前方。

“你家的包子是自家做的还是买的？”

“买的。”

“那你给我吃了你家里够不够？”

“没有关系的，我家会多买几个的，我爱拿几个拿几个。”

“你给包子我吃你家里人知道吗？”

“知不知道没有关系的。我爸爸、妈妈、姐姐都知道我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学习好很聪明的朋友，他们都喜欢我和你交朋友，还说叫我带你去我家玩呢。”

“那让我在学习上帮帮你吧，以后你有不会做的题目就拿来问我。”

我们教室的门前码着一堆做楼房用的预制板，我们坐在预制板上，我给夏冰讲那些她不会做的题目。常常是我讲完了，抬起头来看她的时候，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别处，我问她：你明白吗？她便点头如捣蒜，说：明白，明白。我知道她并不明白，而且自己只是会做但不会讲，讲的也是不明不白。她其实只是要一个答案，对得到答案的过程没有太大兴趣，她的询问与我的解答，只是在帮她做假完成作业。这让我对自己、对她都感到失望。后来，我告诉她自己学习很紧张，不能再帮她写作业了，而且自己不爱吃包子，叫她不要带包子给我了。她很体谅我的学习紧张，不再拿作业来问我怎么做，但还是时不时给我一个苹果，或者别的什么吃的东西，我吃的第一个西红柿就是她给我的。每次给东西我，她总是说：“我知道你学习很紧张，就把这个给你，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我跟夏冰去过她家一次，家里只见到她的姐姐，比夏冰长得还要秀气和小巧。她向姐姐介绍了我，姐姐笑吟吟地对我说：“听说你学习好，蛮聪明，又很用功。”我听后满脸通红，不知道如何应答。那是我第一次到城里人家里去，她家住在一栋楼房的一个单元里，一张餐桌几乎占满了整个客厅，房间也被一张床占满了，方知城里人家住得这么仄逼。我坚决谢绝了她和姐姐的挽留，很快就离开她家，怕她爸爸妈妈回来后又夸奖我，内心觉得自己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

1984年4月，同学们都在准备高考预考，通过预考的学生才有机会参加高考，没有通过预考的学生在五月初就毕业离校了。那阵子我和夏冰交流比较多。她明白自己没有预考上的机会，盼着毕业后分配去单位上班，城镇青年有这样的机会，很让我羡慕。而我对自己能不能预考上也没有信心。班上来了二十多名复读的同学，而我们学校预考上线的名额也就是二十来名，真是压力山大。夏冰总是相信我能够预考上，她说这话时，不是鼓励、不是安慰，完全是一种把握十足的肯定，我需要这样的肯定，因此课余会和她一起聊天，告诉她这次考试得了多少总分，排名在什么位置，还有多大的提升空间。那时候，即使是为了考试的这点小心思，也是羞于告人的，是夏冰在默默地帮助我分担着那份内心潮起潮落的动荡与煎熬。

有一天，夏冰对我说：“要毕业了，以后见面不容易了，我们去照相馆照张合影照吧。”因为我们不在一个班里，所以班里合影照没有我们两人同框的机会。见我犹豫着，她说：“我有钱，你不用出钱。”那时候两个朋友照合影照都是AA制的，她知道我为什么犹豫，我手上常常不名一文，需要买什么，只能从家长那里要到买什么那么多钱，买到了，钱也没有了。要对家里人要钱去和同学照一张合影照，那是很奢侈的妄想。

夏冰把她的零钱展示给我看，把照相馆的照一张合影需要的钱说给我听，向我充分论证了她的建议的可行性。我被她说动了心，想起在一个同学的日记本中见过的刘晓庆、陈冲得奖的合影照，说：我们如此如此去照吧。我找来图片给夏冰看，还对她提了着装、道具上的要求，她非常高兴地听从我的安排。照相的时候，夏冰把辫子松开，让长发披在肩上，我则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她带来的不知道她家谁的T恤衫，我们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照了这张像。她还送给我一本红色封皮的日记本，留下这段友谊的见证。

1984年初夏和夏冰分别后，一直在为一年又一年的高考而拚搏，很少想起她。1985年秋天我去麻城市一中复读的时候，一位女生一见面就说：“你是徐建华吧？我见过你的照片，夏冰总是对我说起你，说你学习又好又聪明，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我惊喜地问：“你也认识夏冰？她现在在哪里？”这位女生说：“我们是小学同学，她上班了，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们见面的时候，她爱说起你，说你们是好朋友。”我听后心里有点感动，想不到她还把我这个朋友放在心上。就这样，我和这个夏冰小学同学的女生成了好朋友，并且一直好到现在，她就是李亚妮。我们有时候也聊到夏冰，都是为了回顾我们友谊的起源，却没有去关注夏冰1984年毕业之后及至现在的情况。

2014年，我的一本黑白影集离奇地找不到了，很多记忆也随之云散。想不到的是，30年前的师专同学还替我保存好夏冰和我的这张合影照片，让我又想起了当年。想起有一个女孩，只因为她觉得一个人聪明、用功、学习成绩好，便主动走近这个人，无条件地给予这个人关心、帮助、欣赏，没来由地为这个人感到骄傲。还因为她，让这个人和另一个朋友结下不解之缘。而这个人却有很多年却不明白她在自己生命中的意义而忽视了她，不知道她就是这个人在艰难困苦时来送温暖、送鼓励的天使。她对这个人的笃信，是这个人持之以恒努力的原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