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演讲】李静:用一场村晚,唤起共同的乡情与回忆

小时候我们常常背那句古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感受古人佳节寄托自己的思乡之情,而随着经济和城市化发展,我们也在面临着“同在同乡为异客”的窘况,如何拉近乡村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更好地促进乡村发展的大难题摆在了我们的面前,怎样解决?一场自组织村晚或许能带给我们启发。

李 静

友成基金会小鹰计划学员

我是一个从山东农村走出的大学生。每次我回到村子,都是儿童相见不相识。村里的那些老人盯着你看,却不敢认你。我走在村子的大街上,就一个感觉,另类又突兀。我就像那个漂在水上的油,明明在同一个空间,就是不能相溶。

我生于农村却不理解农村,生活在城市却融不进城市,带着这份乡愁我参加了小鹰计划,来到了四川农村。在北川,我过了一个羌历年。

阴历十月初一这一天,全村人有钱的拿钱,有菜的拿菜,齐聚在村委会大院,妇女们为全村人准备团圆饭,而男人们准备晚上表演用的会场,其他人排练节目。突然地,我发现了这样一群老人,我很激动地跑过去,跟他们借鼓,依循着记忆敲打出了这样的节奏:

咚咚锵 咚咚锵

咚锵咚锵咚咚锵

根本不需要思考,循着记忆的鼓声就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来。这些老人夸奖我,说我天生节奏感很好,其实只有自己知道,我仅仅是被唤醒了而已。五岁时我就开始跟着村里的秧歌队扭秧歌,这种咚咚锵的节奏,早已刻进了我的记忆。

直到此时,我似乎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他们可以全村人欢聚一堂,而我在自己的村子却找不到一种存在感呢?我们村怎么没有这样的平台?于是在某一个失眠的夜晚,我萌生了要为自己村办一场春节联欢晚会的想法。

我首先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父母,想了解以村里现在的状态,办一场春节联欢晚会的可能性有多大。老妈说其实村里一直还存在着那些吹拉弹唱的,扭秧歌的和跳广场舞的群体,只是没人愿意在全村牵头做这件事,村委会也不愿意,而且这件事办好了行,办不好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如果你要办的话,节目应该不成问题。

我不解地问,那为什么我小时候办的这么红火热闹,反而现在村里办不起来呢?老爸说,以前办晚会是可以顶工的,也就是说,你参加了节目就不用去挖河或者是顶其它的工,现在又不兴挣工分啦,表演节目又不给你什么好处,那谁还听他的指挥啊。

而且现在村里开群众大会也去不了几个人,大家都在忙着挣钱。以前村子里盖房子,大家都是互相帮忙,不要工钱,中午管顿饭就行,从八十年代开始,就要工钱了。最初的时候,那些村里的老人还特别气愤,就说这什么世道呀,村里人自己干活还要钱,都没有人情味了。后来慢慢呢,大家也就习惯了,尤其是现在人工那么贵,耽误一天就一两百块钱,谁愿意免费去帮忙?

听了这些话,我心里就大概有底了。这件事,还真得从民间发起,不能由村委主办。因为当时我还在四川,所以我主要通过网络推动这件事,首先我们建立了一个QQ群。

这个群成员主要是我们村的90后和00后,这群人的特点是有想法,有激情,但是依旧对村里不熟悉,我们无法调动全村人的热情,工作迟迟没有推进。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被拉进了我们村的微信群。群成员从60后到90后都有,以80后居多,大多都是在外打工的人员。

刚开始进入这个微信群,有一个特别好玩的现象,当你在里边刚开始发言的时候,别人问的第一个问题都是你爸爸是谁?你是谁家的小孩?当你报上自己父母的名号后,他们就会感到:哦,原来是他家的小孩,都这么大了呀!不光是我们90后被这样问到,有时候那些80后也会被这样问到,这种现象更加坚定了我要办这场晚会的决心,以此给大家提供一个相互认识相互交流的平台。

随后我在微信群里向大家讲述要办晚会这件事,大家都表示同意:有想法我们支持。但是没有人明确表示过,愿意和我一起去组织这件事,大家都处于观望状态。

等到腊月初六,我必须开始行动了。白天我制作了一个上图这样的电子邀请函,私信发给那些曾经表示会支持我的人,告诉他们晚上我要在微信群里讲这件事,希望他们到时出来配合支持一下,不要让大家把话题带偏了。他们都同意了。

到了晚上7点,我就正式抛出了这个话题。联系过的那些人都出来调动气氛,不断发红包。最后,群成员的气氛大部分被调动起来了,大家开始说得成立一个春晚筹备小组。有的人说我们来租舞台设备吧,可以做的更正式一些。还有的说,抓紧拿出一个预算,我们来凑钱。这一次的会议我们称其为筹备工作中的“遵义会议”,建立了春晚筹备小组,并成立了团队。

接下来几天我们春晚筹备小组的成员就在群里开始大张旗鼓的募集资金,有一个人负责收钱,另两个人负责监督他,其他的成员则负责敲边鼓。连续几天群成员都围绕着这个话题在聊天,整个群的气氛特别热烈。

然而后来父母的一通电话给我浇了一盆凉水,他们在电话那头喊,你租什么舞台呀,还搞集资,一个小女孩什么都不懂,最后办不成你怎么收场?而且在农村办事,人多口杂,办不好落一身埋怨,别人给你说拿钱,万一不拿怎么办?你怎么知道他会给你拿钱呢?后来我也有些慌了,开始反思,发现我爸说的也不无道理,他是基于对村里人的认知得出的结论。我妈也曾斩钉截铁说过,你只要让他们拿钱,他们就绝不可能参与。

但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件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们自己办晚会,自己掏钱,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吗?后来我突然想到了两个词,两个对公职人员的称呼,一个叫父母官,一个叫人民公仆。

仔细琢磨一下,你就会发现这两个词都没有和公众站在一个平等的位置。如果称其父母官,那么你是父母,你得为孩子打点好一切,得带着我玩;如果称其人民公仆,你是公仆吗?你理应为我服务,服务好了是你应该的,服务不好就得受埋怨。

这两种思想长期交织在小农的内心,让他们完全依赖于政府,没有自组织能力和自组织意识,而且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政府机构做事的积极性。后来我想就以这次晚会为切入点,将村民的自组织意识和自组织能力传达给他们。不需要众筹,也不需要拉赞助,我认为应当就让村民自己拿钱,支持我们自己举办自己的晚会。

后来我也询问了书记关于我们自己办晚会和筹资的这种行为的看法,书记的态度很明确:办晚会我们非常支持,到时候,我也会安排人协助你,但是集资这件事我不能让村两委的人参与,希望你能理解。我说我当然很理解,您只要不反对就行了。后来集资的结果还是比较顺利的,31个人共募集到了3250块钱,主要由在外打工的80后和90后提供。

接下来,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节目的募集了。临回家前,弟弟给我打电话说,咱爸这几天正在琢磨一件事,他想让咱们一家四口上台表演《小苹果》,但是咱妈不愿意,还得说服她。一听这话我就乐了,原来家里人这么支持我工作了呀,这下我可以放心回家了。

虽然在网上张罗的红红火火,但是真正回到村里和村民打交道,我心里还是有点打怵。后来就由小伙伴们和爸爸陪着我去拜访那些有能力有意向出节目的人,渐渐地大家都知道我回来了,也知道了办晚会是怎么一回事,上报的节目开始越来越多。

在推动节目的过程中,我们春晚筹备小组的成员压力很大,他们一直在强调一定要保证节目的质量,一定要对节目进行筛选,不然对不起我们租的这一套设备。在他们的压力中,我慢慢发现了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我们办晚会的最本质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参与进来,而不是举办一台高质量的晚会,供某个领导去观看。

如果在推动节目的过程中,他们不愉快,折腾得很累,这就违背了我们的初心。而且在农村,一台节目,如果顺利演下来了,最多获得一些掌声;但如果出了一点小差错,反而获得大家哈哈一笑,这就是农村特色。听了我的话,大家就慢慢释然了,节目正常推行。

有一天早晨,我们还在吃早饭,村里一位80多岁的老人,找到我家说:“闺女,你看我能不能上个节目,我可以唱歌,你让唱几分钟就唱几分钟。”接着自己现场就唱了起来,都是一些经典的红色歌曲,我当时心里特别惶恐,我还这么年轻,只是办了这么一点小事,何德何能去承受这样一位80岁老人的恳求呢?

后来我们得知,其实村里还有一些老人也有上台表演的想法,但是他们毕竟年龄大了,一直等着候场也不好,不过我们的节目晚上7点开始,于是7点以前的舞台都给了他们,虽然那时候的观众不多,但是能上台,他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临近演出,很多人都在我家排练。白天是孩子场,晚上是妈妈场,等到他们都散场了,我就教老爸老妈还有弟弟跳小苹果。那段时间,我们家简直就是一个家庭俱乐部,每天都充满欢声笑语。

本来是定在除夕夜举行这场晚会,但大家也给我说了几个不能在除夕夜举行的理由,比如说那一晚会和央视春晚冲突,或者说那一晚音响师的费用会高一倍,不过这些理由都不能让我心服口服地接受。

但是有一个理由我却不能忽视,我们当地有一个风俗叫做请家堂,就是说大年三十中午要把家里去世老人的亡灵请回来,大年初一下午再送走。而请回来以后就必须要守家堂,所以家里不能没有人。因此如果节目放在除夕夜举行的话,肯定有很多人不能到场。为了保证大家都能看到节目,我们尊重习俗,提前演出。

晚会终于要开始了,两位书记为我们致开场词,第一位是镇上的分管文化宣传的副书记,第二位是我们村支部书记,两位书记对我们的评价都很高。

下图中的这一位大妈平时在县城里居住,广场舞跳的很资深,这次得知自己村要举办春晚,特地网购了这套服装为我们的晚会助阵。

下图其实是两支广场舞队伍,她们的积极性都非常高,自己花钱统一服装,但是最终的结果就是她们碰巧撞衫了。

下图则是我们村的新生力量,他们的节目就撑起了半边天。第一个节目《三句半》,将我们村的趣事乐事用活灵活现的形式表现了出来,还让我们家的擀面杖和两个锅盖也过了一把舞台瘾。第二个是独唱,有戏曲还有喊麦,各种形式玩转舞台。

后来我们村办晚会的消息也渐渐传到了其他的村子。我爸的朋友就给他打电话,说自己的女儿也想带领一群小伙伴到我们的台上表演,她们表演的是《感觉自己萌萌哒》,这个四岁的小女孩当时就萌翻了全场。

下图这位也同样来自另一个村子,他不仅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我请来的外援。他专业学习舞蹈,平时在湖南的一些剧场演出,父母没有机会去看到他的表演,这次他的父母也在台下,终于能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跳舞了,当时两分钟的舞蹈跳下来,把我们村的小女生迷的不行不行的。晚会终场,我们春晚筹备小组向全村父老乡亲拜年。

我作为代表向全村人讲述了举办本次晚会的目的,报告了资金的来源和用途,并为大家送上了新年祝福。

这些筹备小组的成员包括我在内只有四位是已经毕业的和在读的大学生,其他的都是80后和70后,他们工作稳定,在社会上历练很多年了。但让我感动的是他们依旧愿意不计报酬,不计时间尽心地做这件事,还有那些愿意拿钱出来支持办晚会的人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不禁让我思考,乡村建设到底和谁有关?现在很多专家学者、政府官员、社会组织都将目光投向了乡村,关注着乡村的复兴与发展,也为村里修建了一些广场,增添了娱乐设备。

这些外圈人好像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但是谁来带着村民玩呢?怎么玩呢?谁最了解村民呢?我想这些春晚筹备小组的成员就给了我答案。

当时台下有一千多的观众,涉及到周围六七个村子,不过大部分是本村的。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晚-10℃左右的寒冷,依然没有打消大家的积极性,他们仍津津有味的看了一个晚上并回味了整个春节。

最后一个压轴的节目终于要上场了,就是我们一家四口表演的《小苹果》。我们一家四口分工明确,我和弟弟在前撑场面,老妈则在后打酱油,老爸负责搞笑。整个节目表演下来,观众们叫好声不断,信心满满的我本以为自己是跳的最好,等看完视频才知道,原来在后边打醉拳的老爸才是主角。最后我们一家四口,走下舞台的时候,我听到旁边有人说,这才是真正的合家欢乐。

整场晚会的视频录制是由下图左边这位男生完成,他是我的小学同学,当晚发着38度的高烧义务为我们录制。看完晚会他貌似劲头比我还大,还说:“明年我再多弄几套设备,360度无死角为你们录制,而且我也想在我们村办,到时候你得给我做策划。”

后来又有一个学医的大学生说,他认为应该给村里做一些健康知识普及,教授一些基本的急救方法。听了他们的这些话我非常感动,很高兴我的热情点燃了他们的热情,这也正达到了我办本次晚会的目的之一:给所有的大学生提供一个思路。

你愿不愿意根据你的所长为你的家乡做一点事。如果你是学法律的,你愿不愿意为你的家乡普及一点法律知识?如果你是学英语的,你愿不愿意为村里的孩子补习一堂课?如果你是学体育的,你愿不愿意为村里组织一次趣味运动会呢?如果我们都愿意了,也许我们的村子就不一样了。

现在大家都在问我今年还会不会继续办晚会?但是这个问题好像已经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了。大年初一我在街上闲逛,一个小女孩遇到我,激动地说:今年的晚会我能不能上台表演呀?我周末一写完作业就排练。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也只能说,孩子啊,还有364天就要过年了,你可得抓紧了!

衷心的希望大家都能尽自己的一份力量促进乡村建设,让家乡不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真正有血有肉有灵魂的共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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