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强:留住乡愁系列·情牵龙潭

留住乡愁系列·情牵龙潭

文 / 王云强

龙潭,叫龙(tair)。假若简单地用“台”字替代“潭”字,便陡增了七分的生硬,家乡人念起来,我担心舌头动作过大,人是要吃点苦头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曾有人嫌“潭”字笔划较多,在乱简划的风气下,用一个“汰“字置换“潭”字。每每看到城乡客车上那红红的“新野一龙汰”的标识,一丝莫名的不悦袭上心头,十几秒钟才渐渐地散去。说到底,还是龙潭看着顺眼,龙tair说着顺耳。

作为豫鄂两省三县交界处的中心集市,龙潭独特的地域优势、鮮明的辐射特色十分突出。唐河经出郭滩镇西南,顺着弯弯曲曲的河道,在小陈庄拐了个九十度角到何塘南,形成了一个回水潭,潭水深不可测,再加上几分龙的传说与神秘,我想,这大概是龙潭地名来历的缘由吧?

让我们把目光投向广阔的背景和稍远的时空。千百年前,江淮大地雨量丰沛,河流纵横,港叉交汇。到了近代,作为豫西南内河航运的重要码头,龙潭与郭滩、苍台、埠口等地,成为镶嵌在唐水这条丝带上的明珠,水旱货运,络绎不绝,武汉并不遥远,襄阳近在咫尺,就连小孩尿床也被戏称为“下汉口”。枣阳北部唐河南部的人,说起此地,就爱在龙潭前加个“水”字,一则可以与唐河龙潭区分开,同时足见龙潭与水的紧密关联一一水成了龙潭的标志。

打记事起,我就喜欢上街,喜欢街上的色彩,喜欢街上的味道,赶罢集再去姨家“混饭”,还能与我小一岁的表弟尽情玩耍,逢上外婆来小住,我们便像线疙瘩一样缠着外婆,谁叫也不走。姨家住在码头北的河边,三间面南的草瓦屋,座落在村街深处。

由于唐河右岸弯多坡陡,切割式的坍塌时刻威胁着河岸,每次洪峰过后,河岸成片成块地塌方,轰隆声不绝于耳。因此,右岸耕地日益减少,左岸沙滩逐渐加宽,河道西移不断,被乡亲们形象称之为“滚河”。

姨家房屋被坍塌的河岸带走了大半间,这样房屋没了东山墙,就像舞台上的道具,剖面暴露在河面上。姨父勤快,又在屋里屋外整出一片平地,用芦柴,棍棒之类的杂什,围出一圈,这在我看来,是一个绝佳的天地。清晨,外婆起早纺线,纺车在面河的水面上,发出嗡嗡的声音,与对河绿州上的白鹭、长嘴巴翠鸟的歌唱、船舱中早起主妇淘米洗菜时南腔北调的混播,奏成了一首乡村最美的交响。当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外婆从“疙瘩卷”到缠腿小脚,沐浴在霞光里,港湾里那林立的桅杆,都沉浸在灵动的水汽里和猪油葱花的飘散中,这是一个让人沉醉的世界......

码头上岸,便是街的南端,这里是货运集散地,西边是小山似的煤堆,往东零散着库房,露天货场被栅栏围着,时常有大狗参与警卫,街上和邻村的青壮年被大二工头吆喝着,忙碌地装御货物。

正街不宽,有一段还是青石板路。街面的商铺,我们本地人叫“米面”,我想这样叫恐是“门面”的讹音。“米面”多是尖瓦房,长长的屋檐伸出来,与对面的“米面”呼应着,若是同在二楼,倚窗交流,似在眼前。

“米面”是深紫色的板墙,开集一早,主人卸掉墙板,柜台商品井然有序,那墙板背面标上数字记号,以便打烊时再装不至于手忙脚乱。“米面”前,大户摆上石狮,那石狮圆瞪眼,含宝珠,威猛地望着远方。

通往街面,多是石阶,连着青石板,整洁舒适。街面上最宏伟的建筑,当属“磨角楼”了,它是一座砖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古色古香,挑梁飞檐,五脊六兽,琉璃瓦上刻着花草虫魚,大青砖上雕着人物马头。踏进大门,四合小院映入眼帘,四方方的用青砖砌的池子上空,是用钢丝做的天网,网上挂着不少铜铃,这是为防盗透光等功能的传统设计。从二楼库房、卧室,客厅,走下仄仄的木梯,来到一楼,百货针织、五金医药、日杂土产、烟酒副食等一应俱全,琳琅满目。

经过1953年国家对农业、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磨角楼”并入国家管理,时为新野县溧河合作社下属的中心站,此为集镇标志,盛极一时。这座建筑物的主人叫王怀贯,是我们村子王祠堂人,说起来还是我的本家。实行赎买归公后,他已是耄耋老人,但依然容光焕发、精神矍铄。每当提到“磨角楼”与他的关联,人们便油然平添几分对老人的敬意。

每到逢集,一河两岸、四面八方的人们,换上新衣鞋帽,或坐牛车、或结伴步行、或肩挑背扛,在渡口、在街上说着,喊着,有买洋火称盐的,有买衣服头巾的,有挑花线染料的,有喝牛肉粉条汤的,也有背街石块上相亲的,甚至还有什么也不买,单纯闲逛看热闹的。    玩猴的,卖当的,贴膏药的,算命的比比皆是。有一天半响,竟看见五六头骆驼大摇大摆地路过......

我最感兴趣的当属“玩洋片”了。红布围成一个两米见方的圈子,里边放上画筒,画筒内是玩转的漂亮的风景画,有“大上海街景”、有“汉口轮船”、有大山大湖,都是未见的。借助红布中掏出的光孔,一只眼对着筒,右手转动小柄,一格一图,真是“洋片”,两分钟不到,一毛的门票花完,走出布篷,老板敲锣扯噪招客的声音,还不绝于耳。

越过羊行、鸡行、猪娃行和牛绳,街南头河堤内,有一片空地,不知从何时起兴起了“羊牴架”赛事。

每到十冬腊月,来自十里八乡的公羊在此聚集,摆起了擂台赛,经过羊主与主持人短暂沟通,活动随即开始。期间有几分衿持、可能还不好意思的羊主,并未做好挑战准备,随着主持人拉来“擂主”,只好仓促交战,却三两个回合便赢了;有信心满满的选手,不把“擂主”看在眼里,却在刚一上阵便下了“软蛋”,好让看客们扫兴。

“羊抵架”大致分三个阶段:一是预热,双方试探、挑逗,激发战斗欲望。二是进入实战,双方或各后退十七八米,然后冲刺抵角,或拱缠在一起摆头一搏,羊角相碰声,雄浑而脆响。三是收尾,往往以一只羊落荒而逃鸣金,当然也有双方战成平局的。围观的人成百上千,随着羊儿拉开一一碰撞一一再拉开的节奏,看客们的脖子似系在一根无形提线上,也随节奏左右扭动,并不时发出“我日”这个豫南地方特有的感叹,因为不熟悉用鼓掌喝采,我估计这比罗马斗牛场观众还要狂热。

不幸的是,这幅新唐边界版的“清明上河图”,被一场洪水冲得粉碎。

1965年大水后,龙潭与何塘村合并整体西移,我姨家也搬往了村街西部。那几年兴戏,人们用黄土夹板做墙,大概有六层,足有两米多高,围了一个大圈,再用土垫个一米多高的台子,台子两头栽上木杆,挂看两盏用夜壶灌柴油作成的灯,也有条件好的用汽灯。戏院专门请县曲剧团和南阳地区著名的专业剧团来演出,一演少则七天,多则半月。人们看戏的热情极高,街上人忙着往乡里接客,乡下人也吆三喝五上街,一毛钱的票价,在消费得起与不起间摆动。

戏唱到三分之二,便不再验票进场,这被乡亲们称之为“放票”,每每到放票时间,便迎来人流的二次洪峰。场内秩序显乱,有点像世界杯看台上的人浪。此时总有一位个子不高,瘦瘦的大爷,拿一根六米多长的竹竿,虚实兼施,在观众头上绕来绕去,一会儿秩序恢复。

那时我在时楼上小学,下午没等放学铃响,心儿早已飞向戏院,脚跨门槛听到铃声,便和小伙伴冲向河堤,一溜儿小跑赶上戏院放票,挤在人群里,根本看不懂唱了什么。有时挤后台,想看演员化装,对他们的膜拜无以复加。

下午戏散场,周围亮起一个个油灯、罩子灯,卖焦花生的、花喜台的、炸油馍油陀螺的、糖果硫璃不堆的,除了饱眼福,无偿闻香外,因为都知道的原因,这些东西与已无缘。说来还赶上好运,姨家分了个演员管饭,我们便乘机“陪客”,一个黑面萝卜包子,一碗稀汤下肚后,这位漂亮的女演员,便领着我们哥们四五人,理直气壮地通过验票口,然后领到台上,在乐队对面的侧幕一一实则一地黄灰土上坐定,看红脸胡子坐唱,看花脸叽叽喳喳打斗,还没等到翻筋斗那令人振奋的一折,便梦起周公,不管台上锣鼓家伙弄得山响。

除了演戏,戏院也请杂技团来演出,现在想,那是相当高的水准。化装,道具,音乐一应俱全,男女演员行当齐整,有魔术幽默搞笑,顶碗顶椅水流星,单轮车技,最难忘的,要数被称为“大把戏”的空中飞人了。场子中竖一根桅杆直插云天,从底到高不断加大难度。表演者三五人个个都有好身手,或倒挂金钩、或凌空转身,或空中走钢丝,奇美难令人惊叹。最惊险的是被称为“王八大晒盖”的环节,表演者要在杆顶,四肢分开,旋转两圈,不免让人捏一把汗。不过这成了吸引观众的“诱饵”,表演到这步,整个演出即结束,观众随难度节点变化,被牵着也过了十天半月。

随着内河航运的衰落,龙潭地势又易遭洪水侵袭,以及地处较偏僻,承载区域管理的不便,原设的龙潭公社机关驻地,在灾后迁往高庙,龙潭繁华的街市无可奈何的衰落了,风光不再。

然而,龙潭这个曾经的风水宝地,人文底蕴丰厚,历史博大精深,那里有我童年成长的足迹,有我魂牵梦萦的童年故事,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对她的眷恋与祝福。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王云强,男,1953年5月生,新野县前高庙乡王祠堂村人,大专文化,副高级职称,退休前从事群众文化、教育教学等工作。曾在《中国青年报》、《解放军报》、《乡土大河南》、河南人民广播电台、《中原民兵》、《南阳日报》、《躬耕》等媒体发表通讯、散文、诗歌等作品,多次获得过省市级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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