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调,名窑瓷器中的文化流韵

说起中国文学成就,即便没有深入了解过的人,也能随口说出“唐诗宋词元曲”。当然,更胜一筹或许还能说出明清小说、先秦诗词、诸子百家等等。但后者即便是在趣味性或思想性上表现更为突出,但在非专家的常人眼中,还是不如前者那么朗朗上口。不然,中央卫视为何接连三年举办了《中华诗词大会》,今年更推出了新的节目《经典咏流传》?旁的不说,汪明荃与罗家英用生命与情感演绎的《鹊桥仙》,就令我沉醉其中,难以自拔。——毕竟,在古代,诗词曲调,都是用来唱的;只有我们现代社会的教育,才将其用来“背诵全文”。

诗词曲调,自然是读书人的创作;诗词曲调的弹唱,自然也是读书人的雅致。可是,在古代社会,是否除了读书人流连的场所之外,就没有了诗词曲调?——显然不是,也绝对不会。

年初由张国立主持的央视首创大型文化类节目《国家宝藏》中,湖南省博物馆选送的民窑烧制的“唐长沙窑青釉褐彩诗文执壶”引起了广泛关注;尤其是节目最后演员们说出的:

我们卖的不是瓷器,我们卖的是文化!

我们不仅要卖给全村老小,还要卖到整个大唐,还要卖到国外去!

这民间的瓷器,如何能代表中华文化?尤其还是大唐时期的中华文化?

古代社会,由于等级制度森严,很多人尤其是达官显贵们,对瓷器的追捧上更倾向于官窑出品——这大概类似于我们今天的名牌效应。但其实,民间瓷窑中也不乏很多兼具实用性与美观性的产品,比如何炅力推的长沙窑以及节目中没有提及的宋金时期的磁州窑。就像节目中张国立背景音中所说那样:

       公元前九世纪,长沙窑作为兴盛的外销瓷,扩大了大唐在世界上的影响力。今天,国内外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均出土了大量的长沙窑作品,它的梦想已经照进现实。

众所周知,中国瓷器从古至今,在世界范围内都是最为畅销的商品之一。不过以前我们更多的将目光关注在官窑出品的青瓷白瓷之上。待到二十世纪初,长沙窑瓷器重见天日之时,不难想象,它赢得了人们多少声惊叹。

长沙窑的兴起在中唐时期;彼时,中国与西方的交通,从陆路为主转向以海路为主。海上丝绸之路,逐渐成为中外贸易的主要通道。恰在此时,独具特色的长沙窑脱颖而出,因其物美价廉的特质,源源不断地销往国外各地。

说起长沙窑执壶的主要特征,不外乎两点:

第一,奇特的壶嘴。

这种执壶往往都会有一个短流,即短小的壶嘴。执壶短流起源于六朝时期,最早不过是人们爱美之心的表达;后来,人们在美化之外,又希望增加其实用性,故此沟通了内外,使其可以流水。其实我们今天使用的酒壶茶壶,那个常常的壶嘴,其前身就是短流。

第二,丰富的文化。

长沙窑出土的许多执壶上,都用褐彩书写着五言诗。这些诗词,大多数是民间艺人创作,也有一些是工匠们根据要求,描画在瓷器上的文人之作。比如现藏于湖南长沙的“长青一千年”执壶。其上有题诗曰:

后岁迎新岁,新天接旧天。

元和十六载,长庆一千年

据考证,其中的“元和”,正是当时的皇帝唐宪宗李纯的年号。更令人惊叹的是,执壶重现天日的时间,真的是在一千余年以后,不知道只是巧合,还是某种机缘的促成。

或许对这首诗,我们是比较陌生的;但举出另一件长沙窑执壶及其上的诗句,就称得上是耳熟能详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亦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这首诗的流行程度,从其现在已成为流行歌曲可见一斑。

而在随后发现的几乎同一时代的其他长沙窑瓷器上,这首诗有着更为完整的版本演绎: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

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亦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人归万里外,意在一杯中。

只虑前程远,开帆待好风。

自入长信宫,每对孤灯泣。

......

爱情的主题自古有之,诗中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亦老”更是有一种难言的哀婉悲伤,惆怅无奈。至于这首诗的作者是谁,早已不可考,“唐无名氏”成了我们今天唯一的记忆。

回想中唐时期的瓷器,长沙窑显然是最名不见经传的,这自然与其因水土问题而带来的质地粗糙有关。但它终究还是在越窑青瓷与邢窑白瓷的二分天下中,依靠源自民间的文化底蕴与走入千家万户的实用价值,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强者或许无敌,但弱者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

说完唐诗,就要来说说宋词元曲了。显然,与唐诗出现在唐代瓷窑中一样,宋词元曲自然出现在宋元之际的瓷器之上,其中尤以北宋时期的磁州窑最为著名。磁州窑创制于北宋中期,在继之而起的元朝,也有着较为广泛的应用。说到近代磁州窑的发现,更是传奇。

1918年,民国时期,河北巨鹿县百年一遇的大旱灾,民不聊生。无可奈何的百姓们不甘心就这样命丧黄泉,合力开始掘井自救。当他们挖到地下六米深时,意外地发现了早已被淹没且长达810年的宋代城邑——巨鹿古城。原来......

公元1108年,正是北宋大观二年,巨鹿古城因黄河水泛滥而被瞬间吞没,从此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多少年以后,在城邑之上,又形成了农田。沧海桑田八百年之后,当伴随着当地居民挖掘发现古城而来的考古学家们推测:当时洪水裹挟着大量的泥沙,瞬间就将全城覆盖,很多正在家中吃饭的居民甚至还保持着吃饭的姿势而来不及逃跑。

1918年的一场大旱,因为1108年的这一场大洪水而获救——挖掘出的甘泉水拯救了当地的百姓。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不过让人遗憾的是,因为当时的挖掘并不是专家组织下的系统开展,引起了很多当地百姓乃至外地商人的哄抢,文物的损失不可估量。这不由得又让人想起以一己之力守卫国宝的张伯驹先生,倾尽家财只为了让国宝留在中国大地上。

巨鹿城出土的瓷器,大多为百姓家常日用,其中以瓷枕最引人关注。说到瓷枕,总离不开宋朝;说到宋朝瓷枕,十有八九都出自磁州窑。宋朝瓷枕形状的丰富程度,叹为观止:不仅有动物图案,还有人物图案;不仅有几何造型,还有各种花纹花瓣祥云等造型。纵观整个宋朝,人们的生活中似乎总也离不开一二瓷枕的相陪。以往我们都认为瓷枕只有一种用途——是王公贵族的陪葬品,巨鹿古城的发现,彻底颠覆了人们的这一观点。这不仅从瓷器店货架上很多尚未卖出的瓷器可以窥见一二,还可以从一些瓷器上的诗词中,得到验证。

与长沙窑执壶类似,磁州窑的瓷枕之上,也少不了诗词的点缀。我们所熟知的宋代著名女词人李清照,一首《醉花阴》写得好: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早年间,李清照不仅自己出身名门,夫家更是朝中大员,生活自是无忧。故此,她的枕头,是“玉枕”;民间自然不会有这样的做派了,但瓷枕还是消费得起的。巨鹿古城发现的一件瓷枕上,就有着这样的诗句:

久夏天难暮,纱橱正午时。

忘忧堪昼寝,一枕最幽宜。

是不是与李清照《醉花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看看宋朝人的生活,最可忘忧,莫过于昼寝;唯有忘记忧愁,才能有昼寝。这要是放在孔老夫子的身边,“宰予昼寝”可是挨了好一顿骂的!宋人的闲适,神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当然,不是所有的瓷枕上都会有文字;有时候表达祝福与期待,用图画也是完全可以的。

无论是喜鹊或仙鹤,传递出的都是人们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待与祝愿。有时,妙趣横生的景物也会出现在瓷枕上:

莲池中水禽的嬉戏,溪水边小儿的垂钓,既是生活,也是生活中的乐趣。

宋元时期,瓷枕上不仅会有百姓的生活,也会有文人的佳作。目前收藏于河北省磁县博物馆写有苏轼诗词的诗文枕,就是很好的例子。

瓷枕上有苏东坡的《如梦令》一首:

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

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

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

这里的“东坡”,自然不是指东坡学士本人,而是黄州东坡,表达的是对黄州的思念之情。细细品之,无论是“雪压小桥”,还是“一犁春雨”,默默情思低低吟唱,动人心弦。

瓷枕上的内容,还远不止这些;临别时为游子密密缝衣的慈母的叮咛,也往往会出现在瓷枕上。

虽然我们不能否认,有时候父母确实是十分唠叨;但那碎碎念中,却深藏着对儿女的爱。

无论是长沙窑的执壶,还是磁州窑的瓷枕,说到底,都是民间手工艺者智慧的结晶。我们可以想象,在当时的背景下,它们想要脱颖而出,就必定需要有过人之处:长沙窑选择了生活中的文化,磁州窑选择了文化中的生活。但说到底,还是先民的创造力,拨开了云雾,终见满天光明。

生活中何处不是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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