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百家)乔 森/嫁 接
嫁 接
乔 森(河南南召)
秋高气爽,正是辛夷嫁接绝佳季节。大凡稍有经验的都知道,此时割一口子、摁上树码、塑料条胡乱缠几圈,不出一周,码芽就发青了,只等着来年春夏秋雨的滋润,摇身一变就成尊贵的玉兰,身价倍增。
季节是好季节,可也只有短短两个月,人们不舍昼夜的忙碌着,千百个种苗大户车迎车送。只这时,四近的嫁接专业户,才享受着大爷般的尊崇:饭馆三顿饭,一盒高级烟,外加出地即付的每天二百元工钱,日子滋润的,就是个活神仙。
祥就是神仙的头,身后有几个听吆喝的高手,往年请去干活的都陪着好话排着队儿,好吃好喝支应着,挣钱挣的手哆嗦。可今秋,玉兰的价格落了,市场饱和了,十亩二十亩的大活儿没影了,就连零星的短活,也很难遇上几个,弟兄们只好各自回家各见各妈,打发着挣不到钱的寂寞。
“哥,干嘛?”手机响了,祥看眼地里的活,是赖头的,犹豫着,接。
干嘛,自然是嫁接,可祥不说,嘻嘻哈哈的,脸也不红心也不慌,说自己正值管脚。随即关上手机,却盯着满地苗木皱眉,这块地即将完工,下块地还没着落,指望在嫁接季节挣个锅满瓢满保(包)着全年吃喝拉撒,唉,祥也是个落魄者,僧多粥少,先保着自家的荷包,才是最最重要的。这年头,没钱,老虎是要吃人的。
切口,割码,贴码,缠条,一气哈成,天衣无缝。祥回望眼,好家伙,自然是百分之百的成活,可惜了,眼前尚未有其他待嫁的苗木,想到跟赖头一样在家苦熬的寂寞,祥点叹一口气。
点烟,吐圈,嫁接速度明显慢了,明天就有不多不少的活儿可做,说不定接着接着,待嫁的电话就到了。祥皱眉,认可了损人利己的做法,缓切,缓割,缓贴,缓缠,以至于主人送来热呵呵的烟茶,都无从发觉。颤了下,依旧忙碌着。
主家催歇,祥摇着头,继续忙碌着,盯了眼主家放心里去的身影,蹲下,翻开手机,一连十几个电话,均都毫无结果。
“歇菜了!歇菜了!”祥感叹着站起,麻溜地接着,一根烟燃完,就是七八百来棵。回顾,摇头,祥不动声色把盛树码的纸盒放在前头,又把放塑料条的纸盒挪至身后,前中后挪动着,速度便缓下来。唉,人哪,一颗利己的心,就是手中翻飞的刀片,时不时就会咬上一口,谁让活不等人人却等活呢?没钱挣的日子,也是男人挨骂摊嘟噜的生活,套路深着呢。
祥理解赖头的心情,赖头跟自己一样,属于那种除了嫁接别无一技之长的男人,也是一年也就那么两个月的嫁接时间,一家人三百六十五天的吃喝拉撒人情世故,都系在手指头的龙飞凤舞中,压力自然山大。
压力山大还有赖头的媳妇赖头的妈,祥笑了。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赖头妈在世时喜欢小牌瘾,隔三差五赌几把,赖头媳妇却有长城瘾,一头扎进牌车里,不输个分文不剩,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一来二去,婆媳两的矛盾就出来了,小两口吵架,回回媳妇都是那句话:“赖头来头你回答,我跟你妈掉河里,你先救谁?”赖头回答不上来,只得乖乖把钱逃出来。赖头妈气呼呼的再也不去牌局了,春夏秋冬一有空闲就到河边练习游泳,本指望不再为难儿子,却谁知真的钻进水里出不来了。少了一个,媳妇更加肆无忌惮,夺钱如同逼命,赖头有好几次都有喝农药的冲动,可想起嗷嗷待哺的儿女,一个没有依靠的老爹,心未软,手还是软了下去,每每此时,祥总是把最好的活儿派给赖头……今年呢,谁叫今年园林形势不好,苗木价格一下子从天堂掉进了冰窟窿,本该嫁接的人家,一个个观望着,转遍珠穆朗玛峰,才有这么个屁大个活儿,祥自然舍不得与赖头分享,先自家的孩子不哭,然后才是他家的瓦上霜门前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
主家拎了两瓶水,又来了。祥招呼声,依旧忙碌着。主家走过去,把两纸盒拢在一起。
“只顾忙,忘了!”祥歉意地,刷刷就是十来棵。主家弯腰欣赏着,满意地点头:“好把式!”
“你放心,百分之百的成活!”祥笑着:“我说老哥,今天收工了,剩下的,你自己找补找补……”
“别呀!”主家慌了:“不瞒你说,我也拿过刀,一刀就把拇指切口了……”
“我也是从哪过来的……”祥哈哈大笑:“都是一回生二回升三遍当师傅……”
“贴……我就是贴不上,唾沫一粘……”主家讲述着。
“树码金贵,经不得外来水分的!”祥点根烟。
“最气人的就是缠,好不容易缠着了,大拇指也被缠进去了!”主家哈哈大笑:“杀人杀死,救人救活……”
“剩了个尾巴,搁不着工钱!”祥指着。
“有半晌,算一晌!”主家并不是个糊涂人。
“真没门你!”等的就是这句话,祥笑了,盘算着如何把明天的活儿安排得更体面,既能挣钱,又不留话柄,难呀!这笔钱不挣也罢,祥咬牙,手机响了,掏,接,笑,活来了,眉头跟着皱了。十万棵苗,得多少人,又得多少个白天黑夜忙碌……
“行,你放心,活儿我接了,记着现钱呀!”祥乐呵呵的大声地,关机,冲主家摇头甜甜地笑:“没办法,喘口气撒泡尿儿的功夫都没有,十万棵苗,十万座翻不过去的火焰山……”
“都是你技术好!”主家点赞,却不忘嘱咐:“我这活儿,你可要扫尾呀!”
“算了,我喊几个兄弟来!”祥索性蹲下,便翻着手机边说:“你放心,都是一顶一的高手,把你的突击了,明天赶场儿……”
“那价钱?”主家高兴却问。
“优惠你了!”祥拨打着:“麻烦你整两盒烟来,剩下都是我的了!”
主家回去,烟尚未拿来,癞子等四五个人有说有笑就过来了,真是人多力量大,小鬼都害怕,不到两钟头,活就完了。
“回去准备准备,明早六点老地方见!”队伍齐刷刷站着,祥指挥官的脾性,又上来了。
“别呀,哥,我们去小搓!”赖头提议。
“一分钱都攥在媳妇手里,你拿什么搓?”大家笑着,欲走。
“别呀!”赖头拦着,气壮掏出一张红票:“俺家里一听说有活儿做了,二话不说,就给,说是请酒……”
“妈呀!”祥看了看天,太阳落在了西边,明儿也会从西边升起来的。
“既然赖头嫂子屁股朝天过了,咱都对点,乐呵乐呵!”众人附议,于是聚聚聚,晕点海喝,尚未尽兴。
“不过了!”祥站起,喊了声服务员,五人吱声,摇晃着,走出去。
“走!走!走!”祥走出雅间,就听到服务员吆喝的声音:“老不死的,天天过来蹭饭!”
“癞子爹!”看着一个雪白的身影被服务员叉出去,祥差点喊出声,急忙闪回去。
“哥,酒呢?”看着祥空手而归,赖头迎上来。
“还喝什么呀!”祥推开赖头,走进去。
“哥,我做错什么了?”赖头追去。
“我瞧见你爹了!”祥吼道。
“都是我那个死不讲理的媳妇!”赖头拍着脑袋。
“赖头,好哥们!”祥拍着赖头的肩膀:“人呀,都是从娘肚子里钻出来的,都是站在父亲肩膀上长大的,你媳妇不光彩,你别跟着不光彩,羊羔跪乳乌鸦反哺……”
“我错了,哥!”赖头垂泪。
“一直都错,为什么大现在还不改?”祥旁若无人走出去,一场酒席就这样不欢而散,多好的心情呀,竟然叫一个糟老头整没了,赖头气不忿,演着老爹的足迹,把老人拽进灌木林里。
祥有点事拐路了,骑车走到灌木林旁,肚子咕噜噜的,急忙下车,钻进去,哗哗啦啦舒舒服服站起,就看到赖头手拿荆条抽打着老父亲,边打边吼:“我叫你丢人现眼?我叫你丢人现眼……”
祥盯着老人有气无力的蠕动,悄悄走过去,一块土疙瘩,盖在赖头头上,背起老人,深一脚浅一脚出来,捆在摩托车上,送到其遮风避雨的草庵里,舒舒服服放到床上,找水,没有,随即一泡尿,浇在老人脸上。
“赖头,你饶了我吧!”老人醒来,翻身滚地跪下。
“大伯,我是祥!”祥跪地搀起老人,把自己刚挣来的嫁接钱系数掏出,塞进老人手里。
“这怎么行?”老人推开。
“大伯,我赖头的哥,你就是祥的亲爹!”祥激动地站起:“赖头走到这一步,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有几成责任,钱你拿好了,花完了,再想办法!”
“钱呢?”回到家里,祥车子尚未扎稳,开门的媳妇就开门见山。
“被赖头爹抢走了!”祥推开媳妇,进屋,跌到床上。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媳妇气呵呵跟进来:“赖头爹抢你?你抢老头爹吧……”
“你们女人,都是钱迷!”媳妇扑过来,掏了个遍,真的两手空空,急忙掏出电话。
“你干么?”祥吼道。
“我报警!”媳妇拨着键盘。
“你敢报警,咱就分手!”祥躲过手机。
“好哇,日娘的祥,挣俩臭钱,翅膀硬了,敢跟老娘叫板了!”媳妇苦叫着:“搓板!搓板……”
“哐!”祥不知哪来的勇气,抓起木床顶着了屋门,抓起半瓶白酒灌进去,刺刺洒着尿呼噜噜入睡。
天刚蒙蒙亮,老槐树下,该来的,就赖头了。众人焦虑中,赖头摇摇晃晃的汽车冲过来。
“赖头,你怎么了?”迎着湿漉漉的赖头,众人迎上去。
“喝多了,睡树林了……”赖头不好意思地。
“媳妇没找你呀?”众人问道。
“咋没找……”赖头挠着:“搓牌搓到二更半,打电话才吼醒了我。哥,咱走吧!”
“走!”祥挥手,手机却响了,接,手慌脚乱摁着了免提键,大家都听着:“祥,活黄了……“
“不是说的好好的。”祥力争着:“凭啥……”
“凭啥?你们中间有个叫赖头的,亲爹亲娘都不养活……”
“不养活亲爹亲娘跟嫁接树木有关系么?”赖头躲过手机吼道:“吹毛求疵,你也不能这样呀!”
“关系大着呢!我怕经你们手嫁接的玉兰坏良心!”赖头气急败坏中,却发现身旁早没了身影
一声民歌悠长凄凉地在空中抽打着:小白菜呀,黄又黄,嫁了玉兰别扔爹,娶了媳妇莫赶娘……
乔森,男,河南南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