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小说】潘昌操/腊梅花开
腊 梅 花 开
腊梅的朵儿挂满小区枝头,黄绿相间的叶子间,一颗颗少女般凝脂样的脸或张开着瓣怒放,或握紧苞含冬意的小小拳头由枝节间向往冒出,芬芳的清香,从薄雾间传出很远,直入人的心肺间,和昏暗路灯交织,星星点灯般照亮路程。男人如往常一样起得很早,城里没有鸡呜狗叫,他也不会设手机的闹铃,他敏感的神经就是最好的生物钟,从起床穿衣到洗手间洗漱,男人走的都是猫步,轻脚轻爪,就连放出水龙头的水也就比细线粗不了多少,这前后只不过五分多钟,关上出租屋的防盗门前,男人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声响,男人看了一眼床上正酣睡的女人,他知道昨晚她睡得比他晚,一小时后女人也会准时起床。
穿过高档小区,植被丰茂,腊梅芬芳,步道宽畅,有游泳池,有篮球场,甚至还有封闭的网球场,和男人租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六层红砖楼相比,这个小区显得阳光气派,小区的居民多是白领或那些年先富起来的人们,一早一晚跑步的,打太极的,三三两两的人在林荫间穿梭漫步,幸福悠闲致极。男人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在这样的小区买套房,儿孙满堂,安度晚年。
照理说这样的小区外人是不能进出的,相处久了,门口保安都认识,打个招呼就会打开门禁。
男人必须穿过这个小区去农贸市场外的路边停车线去开那辆长安小货车去江对面的蔬菜批发市场拉货,咋晚他回得晚,路边根本就再没有划线的停车位,男人就把车停在了路边,男人是不敢把车停车红砖房楼下的,那是标准的主干道,白天和晚上都车流如水,路边没有划停车位,若停在那里,一会功夫就会堵许多车,若有人报警,不是被交警拖车就是被罚款,从开三轮到开长安货车,男人和交警打过多次交道,有些记忆无法拂去。
小货车在空旷的长江大桥上还能跑上五十公里时速,如果再过一个小时光景,那绝对是满桥,在男人的记忆里,从川东某处川渝交接的某个角落小村,地图上无法查找到的位置,到这个直辖市整整八年了,长江大桥上也只有深夜和这样早起的时候,才不会拥堵。
批发市场里己经车来车去,进进出出的菜贩和客户都是常客,今天什么菜,什么价格,只要问一家就知道,相差不过角分,彼此都清清楚楚,整个市场除了车辆发动的马达声,搬动菜蓝子的响动声,急促走路的脚步声,几乎听不到人们的喧哗和农贸市场里特有的讨价还价声,出货的和进货的要么是现金交易,一大筐子菜放到公斤秤上一称,一手交钱,一手将货搬走,这就如男人老家的方言所说,这叫撇脱,要么是老顾客,卖家只在帐本上记数目,一月结次帐,卖家一般只征对吃皇粮的单位和大点的酒店,都是大生意,这叫熟络。
翰云,你比上次似乎晚到了两天,一车菜要三五天才卖完呀,生意是不是有点球了。
就是呀,蒋老板,农贸市场对面两年前就开了一家发辉超市,开始生意不怎样,一连换了两个老板都关门走人,没想到上月新来了新老板,听说是三个合伙开的,资金多,投入大,商品便宜,以前到农贸市场买鲜货的人一窝蜂进了超市,你说生意会好到哪里去?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呀,货源不好收呀,周边种菜的老客户被占地的多了,上阵子雨水多,风大,大棚吹倒好多,欠收呀,这些天北边的路上下雪,车轮打滑,改道走,成本高,对面张老板就翻倒了一辆车,幸好人没有事,一包生意又打倒球了。
今天胡豆角贵两角,豌豆角涨三角,包包白和莴苣涨五分。
嗯,别人什么价,我就什么价,蒋老板我们是老关系了,莫非还坑我不成。
木讷的男人个子不高,但很精廋,平时话不多,回答多是一口一个“嗯”,一张诚实的脸,加上长期眼病,眼角红红的,总有泪,总像刚哭过,穿一件深色夹克和泥灰色裤子,脚穿一双洗得泛白胶鞋,这和他在村下干活时打扮没有两样,朴实得就如男人家门院墙外,风雨中落光叶子和花的腊梅树,裸露着坚实的骨头。
男人一连走了几个门面,今天只进了大半车货,大都是些茄子呀,白菜呀,青菜头呀,白萝卜、胡萝卜这些普通菜品,至于稍高档的什么山药、芹菜、西红柿、胡豆角、豌豆角之类稍高档的菜品,男人不敢进多了,农贸市场这段时间生意清淡,门可罗雀,农贸市场里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摊位,谁也没有故意压低价卖,和超市上面一个价格,除非实在卖不出的存货或是个小长相不好的次货,同一菜品,比如西红柿一般卖五元一斤,进价两块多,如果你卖四元一斤,农贸市场里的商户看有几家搭理你,除非你卖的是附近农村收的次等货,或者走出农贸市场到公路边摆地摊,你想怎么卖就怎么卖。
进的货回到农贸市场还要分类,好看的肯定是农贸市场统一的最高价格,用纸做的标签标好“x元”,次的又用标签标好“x元”。
如果一次进过多,几日卖不完就会烂掉,还要交市场的摊位费,男人知道这小本卖买,真的亏不起。
男人太了解菜了,在村子里他栽了半辈子的秧,打了半辈子的谷,也种了半辈子的菜,起初刚实行大包干,男人、女人和男人的大哥一家,三个劳动力,田里种点稻谷,旱地里种点小麦,小菜之类,日落而息,日出而作,虽说大哥翰林从小智力不怎么完整,生活不能完全自理,但做庄稼也能搭把手。
女人是邻县嫁过来的,和男人一样能吃苦,男人父母早逝,上还有叔爷,叔娘几人,男人品性好,又孝顺,父母离世前,怕占强的二哥欺负男人,就请几位叔爷、叔娘作证,将祖屋正房四间房分给了男人和大哥,侧房三间分给了男人二哥,为此,老二认为父母偏心,自己兄弟占了本该属于他的主屋,分家之后,和自己兄弟行同陌路,从未有过来往。
起初生了女儿,大哥的病时好时坏,田里庄稼除了吃的还能卖去部分换成钱,过年杀头大年猪,请上大牙,大牙娘,二牙,二牙娘,三牙,三牙娘吃一顿血旺汤,川东有的地区叫爷为牙,那时许多农家还杀不起年猪,临近年关时将肥猪卖给贩子,有的只吃半边,拿去换钱,作为日常开销,人亲客往,这些牙们过年过节总会被男人请去吃一顿,没有不夸男人的。
女儿稍大,非常乖巧,上学后,成绩很好,男人想,女儿再好,最终也是别人家的,男人就和女人商量超生一个,那时候计划生育很严,超生是会被罚款的,若交不起罚款,房子会被卖掉。
计生办的人见女人肚子大了,一窝蜂到男人家里强行带女人去打胎,一向老实巴交的男人这回真的男人了一回,手拿两把菜刀,叫道,谁上就会砍谁,就连白痴大哥也拿了根扁担,见人就砸。计生办的人又不傻,被这种人伤了又不会被追究法律责任,又一窝蜂散了。
男人说女人争气,二胎生了个又白又胖的儿子,起初计生办要罚男人八千,男人交不起钱,乡、村干部在男人坝子里围了一圈,准备拆男人的房,牙们和牙娘们还有生产队的左邻右舍全来给男人说情,好说歹说,计生办同意罚款四千,条件是一月内交清,男人东挪西借终于交清了四千元,由于刻骨铭心,于是给儿子取名为四千。
当初的大米才三角多钱一斤,家里的两亩多稻田全年只会收六千多斤稻谷,打成米只有四千多斤,一家人不吃不喝,一年下来如果靠水田的收成,几年也还不清债务,于是男人打起了土和旱田的主意,男人和女人起早摸黑将土和田埂上全种上菜,旱田收了稻子,用犁翻了,马上种上当季的菜蔬,就连小的水田角或背阴的水田,男人就把它们垦来栽藤菜或莲藕。
一到收菜的时候,男人找来板车满满装上一车逢一、四、七赶东边场,逢三、六、九赶西边场,风里来,雨里去,男人拉车,女人推车,白痴大哥就在坡上牵着一条半大的土狗照看菜,三年不到的时间,男人还清了四千元钱。
男人时时挑着粪桶走过自己的一片片菜地,后面跟着一跳一跳的四千,男人常想这些从种子发芽到茁壮成长,什么白菜、青菜、苦瓜、丝瓜、南瓜都是自己的儿女,也就是自己的命根子,人勤地不懒,有付出就会有回报,就像女儿和四千他们也会给自己回报,男人坚信。
男人觉得拉板车吃力,并且还要耽搁一个劳动力,就花了几百块钱买了辆二手三轮,男人没有驾照,但悟性高,请人突、突、突带了两天,就开动自如了。
男人先是在乡镇场上开,后来又开到县城,县城执勤交警一查无牌无证,扣车并要行政拘留男人,男人的二姐夫在邻县当交警,就托了些关系,罚了二百元了事,从此男人就再也不敢开车到县城卖菜。
在乡镇上跑三轮,进场时装菜,出场后就搭人,顺便收点油费,如果碰见熟人时就顺带。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岁月这座山压弯了男人的腰,男人头上添了许多白发,不过男人总算在自己的坡地上建起了两层十多间屋子的红砖房,女儿从一所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镇上教初中,女儿一工作,男人的肩头虽轻松了许多,不过儿子正读高中,成绩在全年级都是前几名,懂事儿子知道自己来到人世不易,父母又如此艰辛,读书特别刻苦,别人课间休息时,他在看书,别人晚自习十点钟下,他要坚持到十二点。男人几次到学校给儿子送钱粮,班主任老师给男人讲过儿子情况,男人喜在心里,他总觉得儿子就是他种下的大青菜,只要施好肥,有充足的阳光,一定会有繁茂的那一天。
女人站在摊位前打理着生意,见男人的小货车刚出现在农贸市场口,便拜托邻近摊的夫要帮忙照看着,她就跑去帮男人下货。远亲不如近邻,都来自偏远的乡村,都六十多岁,交流没代差,这两对夫妻相处得很融洽,若对方有事,摊位上无人,有人买菜时,就帮忙销下,等对方归来再结帐,从无差错。
男人和女人把所有的新进菜品搬到摊位上堆起码好,女人用盆子端了些水洒在需保鲜的菜品时,这些菜就显得湿漉漉的,仿佛才从地主采摘回来,女人用又尖又细的声音在摊前叫卖。
男人上厕所时,把右手食指放进嘴里吮,因刚才搬动时不小心被菜筐子划破了,男人没有给女人说,是怕女人担心,另则怕女人埋怨,这些年,女人从没有少担心过,也没少婆婆妈妈啰嗦过,男人知是对自己好,不过听多了就会心里烦,一烦男人就抽闷烟,咳几口浓痰,或干脆一言不发离开。
男人刚走出厕所门,就看到巡逻交警正在农贸市场口贴罚单,协警照相,交警填单,男人急忙跑进驾驶室,男人懂交警的规则,若驾驶室有人,交警只会叫你驶离,而不会贴单,交警一走,一般半天内不会回来第二次。所以摊位上的小贩们都相互提醒,一有情况就马上预警。
他们是不会停到室内停车场去的,一小时五元钱,那可是他们一分一厘用汗水换来的纯利润。
临近响午,女人们回到出租屋去弄午饭去了,吃了再给男人送来,几乎天天如此,男人站在摊位前,做了三五个生意,稍有空闲时就递给邻摊老王一根烟,吞云吐雾一番后,两个老男人就天南地北地聊起来。
怎么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大肚熊局长来买菜了?
你还不知呀,听说被检查院带走了,说是贪污了,并且听说还包了个二奶,外面还生了个小子。
这不可能吧,熊局长都退休两年了,我给他家送过菜,就在对面小区,家里装修一般,不太像有钱人,并且熊局长在单元里是有名的软耳朵,熊太太厉害着呢。
翰云呀,人不可貌相呀,听小区的人传,说从家里搜出的现金都是千多万呀。
千多万,这相当于我们卖一百年的菜了。
对了,老王,近段时间你见到过上面开串串香的刘二娃来买菜没有?
是有两周左右不见了,他不是在你赊了五千多元的菜钱,是不是跑球了哟!
不可能,以前都赊过,一般个把月就收得到,人都有难处的时候。
还是看看为好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你这辈子究竟要上多少次当!
在派出所里,女人对着正坐在年轻民警对面接受询问笔录的男人又是第N次抱怨了。
男人没有回答,在女人面前,他真的无话可说,说多了会点燃女人心中更多怒火,谁让自己不长心眼呢?
年轻民警告诉他,像他那种情况,既没看身份证,又没有留电话号码,能查到刘二娃的机会很少,让男人耐心等待。
男人说,刘二娃开串串香馆不是租的门面吗?
年轻民警摆摆手,制止男人往下说,那门面不知转租了几次了。
我家还有儿子读高中,租的房,小货车还是按揭的,警官求求你们,一定要把刘二娃找到,女人一边抹泪,一边说道。
大姐,我们一定会尽力的,你们就放心回家等到吧,记住下次千万不要赊帐了。
男人按过手印后,用另一女民警递过的手巾纸擦了擦大拇指,拉起女人就走出了派出所。
女人坐在副驾上,还在数落男人:你和刘二娃才认识几天,你就相信他?你忘了,在老家开三轮时,那汪大麻那家伙,明知他是烂人,明知他是没钱人,你让他搭三轮,结果七八千元钱没了,那可是十年前的七八千呀!
女人一提到汪大麻,男人对往事历历在目,他卖完菜下集,在乡村道上邻村的汪大麻向他招亲搭车,男人车上本来拉了几个客,见是熟人就顺路搭了他,在一上坡转弯处时,汪大麻突然就从三轮上摔了下来,抱着膝盖喊痛呀,当场把男人的脸都吓白了。
男人不敢报警,报警三轮要被没收,自己还要被拘留,男人只好把汪大麻送到乡村医院做了全身检查,除了皮外伤之外,并无大碍,但汪大麻不依不饶,说这里痛,哪儿痛,还找了不三不四的人来威胁男人。
女人怕男人吃亏,和汪大麻私了,汪大麻开口一万,左说右说,付了汪大麻八千元才了事。
男人的大哥终于没熬过那个冬天,正当腊梅芳香的时候,那个被父母名翰林的白痴大哥,一生不识一字,一生没碰过女人,在他将满六十岁的前两天走了,不声不响躺在他三兄弟的看菜窝棚里走了,就像一根草,从长出到枯黄,从一方泥土来,又回一方泥土去,没有人知道。
送走大哥,男人觉得老房子没人住了,空着就空着,二哥的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一家五口住在三间房里,男人心中很过意不去,也早就忘了当初二哥、二嫂在自己没超生四千时风言风语骂自己绝种的刻薄话语,没和女人商量,男人就将四间正屋让给侄儿居住,为此女人没少在男人面前哆嗦,但家里的大事都是男人作主,男人明白大自己五岁的二哥,小时也没少吃苦,他相信四千绝不是在农村呆的料,没必要给他留祖产。
男人在二姐夫的一再严令下不开三轮了,卖给了一家废品回收厂,大哥走了,没人照看菜棚子,四千高考完毕等通知那段时间就天天守在菜棚里,懂事的孩子还帮父母挑粪,挑水,做饭,等父母拉板车卖菜回来吃热络的饭菜。
等高考成绩一出来,四千以超过一本线30分的成绩考上了重庆交大,这对男人来说是比天还大的喜讯,男人杀猪宰鸡,在红砖楼的坝子里大办了二十桌席,清四邻八乡大吃了一顿,不过男人的牙们和牙娘们都走了,没看到这一天,男人想起就很遗憾。
夫妻二人送四千上学到重庆,发现这里的菜比乡卖得贵,贩菜卖大有商机,为给儿子挣学费,夫妻二人就在交大附近租了一室一厅,五十多岁的男人又去学了驾照,按揭买了辆小货,原来所做田和菜地就转包给二哥,收获季男人开车打菜到重庆卖,他们那地方,把收菜叫打菜,效益比以前好多了。
二哥年老,侄儿又外出打工,老家再没人种菜,四千被分配到一家国企建筑公司搞测绘,男人的地就丢了荒,男人一想起就心痛。
上了班的四千常年在外地,因业精技强,年年被公司评为优秀,四千的高中语文老师吴娟的女儿兰兰和四千是同学,大学贸易专业毕业,她了解四千,毕业后倒追高大英俊的四千。经过四年多的恋爱,二人旅游结婚,吴娟老师夫妇还拿出一生的积蓄给女儿在工作的成都买了套房,并有了爱情的结晶,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男人放下小货车的侧厢,将车停在安居小区路沿边,蹲在人行道上头戴头笠,一把一把将菜抓入称盘,称杆翘得很高,菜品也很鲜,男人还用力甩干沾在菜上的雨水,不大功夫,小半车菜就剩下不多了。
不知何时,一男一女两名穿着雨衣的城管来到了男人面前,胸前的执法仪闪着红红的光,那光和红绿灯红光一样让人敬畏。
男人嗯,嗯应答着收拾着离去,但等城管一离开,男人就像一只饥饿的鸟儿,飞了一圈又飞回了原地。
白萝卜,白萝卜,九毛一斤的白萝卜,甜桔、甜桔,二元一斤的甜桔,男人吆喝着,男人即买菜,又买果,这是男人两天前专程回老家收的,白萝卜收为三毛一斤,甜桔收为九毛。
男人还专门回红砖楼去看了下,屋里到处是蛛丝网,灶台上,床、桌上到处是灰尘,唯有不变的是半人高矮院墙外那株盛开的腊梅和往年一样吐露着芳菲,男人走上前去闻了又闻,摸了又摸,他喜欢这熟悉的香味,这棵腊梅是他牙种下的,当初打地基时,男人宁可少要坝子,也不愿将这株腊梅铲去,这么多年男人从没有剪过开花的腊梅,他把它当作屋前耐久的瓶装花,只要闻着他,男人就忘记了寒冷,忘记了疲惫,仿佛是走去的牙和娘在另一个世界和他交谈。
你这人脸皮真厚,一点不听招呼,两名城管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男人的面前,这次他们没给男人机会,其中一人抓了男人的称,一人抓了男人的斗笠,叫男人三天以内到城管大队接受处理。
女人这次是要走了,成都那边儿媳打来电话,要女人去照顾孙女。男人和女人觉得他们亏欠儿媳太多,儿子的房子是女方拿钱买的,他们没出一分钱,儿子结婚,儿媳没要一分彩礼,儿媳生孙女,他们又没在身边照顾一次。
所以当儿媳一打来电话,男人二话没说,坚决支持女人去成都。
一样多雾的冬晨,男人和女人一起起了个大早,同样穿过高档小区,男人送着女人,这回是男人对女人啰啰嗦嗦了,一会交待女人转告儿媳一定要响应二胎号召,再生个孙子,一会交待,女人在路上一定要小心,到了一定要打个电话,一会要女人告诉四千,他一定会给他们小两口在重庆买套房。
小区的腊梅快谢了,黄黄的朵儿有些泛白,鲜鲜的朵儿有些干瘪,就像男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但仍有芳香从小区那边穿透过来。
女人走后,男人一样的早出晚归,晚上回家做饭,吃过后,把第二天的中午的饭菜打成包,早上再带到农贸市场保安室热一下,就是一顿丰盛的午餐,只不过男人要去进货时就没有人看摊了,老麻烦别人,终究不是个办法,男人用塑料布盖在没卖完的菜上,再插上一块纸板用粗笔写上“暂时停业”,男人总觉对应对新老顾客要有个交待。
男人又正准备穿过高档小区时,门口保安老张伸手拦住他,告诉他有没有兴趣买套旧房,男人因经常过往和老张也算是朋友,经老张这么一问,卷起了男人心中的涟漪,是呀,这些年自己租房住,总觉得自己没有根,像一片飘荡的浮萍,同时也该给四千在这座他工作最多的城市,给他安个家。
什么旧房?在哪里?男人反问着保安老张。
就在这个小区背后的园丁苑,一名退休的老教师得了重症,他的女儿也有了房,他的老伴急着为他治病,决定把这套二0OO年后修的集资房卖了,二室一厅建面70个平方,喊卖价70万,可以办按揭。
男人是个生意人,也懂得这个城市的房价,如果按这个价格买这套房,在这样的地段安家出租都是不错的。虽说自己现没有70现金,但二三十万首付肯定有的,上次小货车的按揭早就还完了,女人在派出所撒了谎,男人认为是善意的谎言,乡村人,下力气人有钱也不应显摆,何况也根本没资格显摆。
男人拿过张保安送过的纸条,按照广告上的电话打了过去。
是范老师呀,听说您有一套二手房要卖,我可以过来看看吗?
当男人得到电话里略显苍老的女低音许可后,男人立即按范老师说的地址向园丁苑奔去。
这是一位七十多岁的女教师,岁月给她染上了霜,两鬓早已花白,白皙的皮肤,文雅的举止,戴个玳瑁眼镜,不知是老光还是近视,在日光灯下发出熠熠的光,虽然有些佝偻,但仍有一米六多的身高,看得出来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
七十万,你可到银行办按揭,这些家具我都不搬,你可拎包入住。
老太太看不出有半点文人的酸涩,那股神似乎也不允许男人讨价还价。
大姐,我是来安心买房的,哪有生意不讲价的呢?
不过我真的觉得您面熟啊!
你是?
我是下面大菜市场E档位卖菜的。
哦,想起了,想起了,上次我买了菜,掉了一百元钱在地上,是你捡着了,追上来还给了我,你看,你看,我这眼光,我这记性。
好人一个呀,听别人说,你被别人骗了几千块钱,你也真不容易。
过都过去了,不过范大姐你这房我真心想买,价格可……
行了,我看你真的是个好人,我也是真的是急需用钱的时候,六十九万,但你必须交五万块的诚信金,我们可以马上写合同。
男人火速去银行取了五万给范老师,并签下买卖合同,他没有给女人打电话,这种大事他是做得了主的,剩下的事是他给四千打电话,叫四千来银行办按揭手续。
又是一年腊梅花开,园丁苑的腊梅吐露着芬芳,吐露着这个清晨男人的心情,他再也不用穿越一个别人的小区了,小货车也不用再停农贸市场的停车线内外了,园丁苑里行道树旁有许多停车位,停的不全是小车,也正如园丁苑里住的不全是园丁。
潘昌操,一级警督,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新诗协会理事,南岸区作协常务理事,著有长篇小说《机动一组》、诗集《你叫我的名字前面有人民》、短篇小说《女警黄小妹的一天》等作品,先后在《西南作家》《重庆文学》《重庆晚报》《重庆法制报》《银河系》等报刊发表诗作、散文等二百多篇。诗《十月记忆》荣获《中华散文网》2016年度金奖,诗《阳光华庭 雅园》曾获洋氏达杯三等奖,诗《华样年华》荣获全国十大民刊之一《几江诗刊》优秀奖,2017年度曾入围《银河系》年度银河之星评选诗人,2019年《写给爸爸妈妈的一封信》获华龙网《冬日家书》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