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者说: 头等的武功, 未见得是头等的英雄

（一）

如果要选拔中国好父亲，他的名字一定不是医生。

母亲在成都时，给我定下了一个短期目标：每周回家吃一顿饭。

我懒洋洋地回答：争取吧！因为长久的不能实现，这个短期目标竟然变成了长期目标。

工作这么多年，夜班从来不是以24小时计，每次下夜班都是加班手术。就算回到家，还是没完没了的文章、标书、课件。连续多年了，忙碌给了我一种错觉，技术在进步、文章在增加，粉丝在疯涨，这种看似实在的成果，让我置身于一种『成功』的假象。

最近《悟空传》上映了，我一个人去看的，这是属于我少年时代的记忆。记得那时还流行一句似乎只有战斗民族才有的豪言状语：

“大圣，此欲何为”

“踏南天，破凌霄”

“若一去不归？”

“便一去不归！”

但当我再次看完这个电影后，我不再喜欢这种自负有天下第一的武功，便一往无前、藐视一切规则的冲动了。不是这种不屈的精神过时了，是我的青春过去了而已。如果说技术、文章、名气这些都是医生武功的话，那么我也曾错误的认为，第一等的武功，就是第一等的英雄。

这个周对我而言，又是鸡飞狗跳，一三五是手术日，周二周四又值班，周末又要跑到外地讲课。但正是在这个星期，我接连看到了两位同道的猝死，如果说其它猝死仍停留在新闻层面，这两个猝死却好似发生在眼前。

这两天，我突然胆小如鼠起来，生的偶然，死的突然，这种命运随时可能降临到每一名医生的头上。杜甫说的好，官高何足论，不能收骨肉。对于医生而言，最重要的也许并不是技术，不是文治武功。

笑傲江湖的不都是英雄，但笑到最后的基本全都是英雄。

现在的我，最想思考的，是学会如何在一个要命的职业中活得更久，活得更好；学会在我还能爱的时候，给等我爱的人一个拥抱。

（二）

『头等的武功，未见得是头等的英雄』。

这句话似乎是出自周泽雄《青梅煮酒》，最近夜读金庸又突然想到这句话，并深以为然。小时候看《天龙八部》，心里最佩服乔峰这种敢爱敢恨的大侠。他身负第一等的武功，干的也是第一等惊天动地的事业，就连酒量都是天下第一，怎么会有人不爱他呢？但最近再次看这个洋洋洒洒的小说，观点却与之前大相迳庭。

——小王子段誉剑法天下第一又如何，跟屁虫一样跑东跑西，但人家王语嫣心里装着的就只有大表哥。

——乔帮主掌法天下第一又如何，死在他手下的不是昔日故人，就是心头最爱的女人，真正的敌人，个个都活的潇洒滋润。

——慕容复明明已经是上流社会的人又如何，却偏偏被自己Y染色体上的复国使命，牵引着在江湖上做些下流的钩党与勾当。

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整本《天龙八部》无人不冤，有情皆孽，最让我觉得温暖的恰恰是一个很小的配角。虽然多数的配角都不会自带光环，但是这位包不同大人，却因极度的惹人厌，反让人印象深刻。

包不同这人是个二流武师，慕容世家的包衣奴才，我喜欢他，除了他的耿直以外，最重要的是每当我看完这部书，脑海里都浮现一个场景：包不同猝死后，一个叫包不靓的、极丑的小女孩坐在姑苏燕子坞门口哭闹：“爹爹，回来呀，靓靓不和你闹了，你让靓靓哭就哭，你让靓靓笑就笑……”

跟着慕容复行走江湖多年，包不同也算吃过见过的主儿，但在与众人吹牛逼时，他最喜欢提到却是自己女儿包不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天龙八部》中塑造了二百三十多个人物，比水浒传都热闹，但真正可爱的英雄，唯包不同一人而已。与我持相同意见的人并不少，甚至论坛上还有专门的帖子：包不靓没了爸爸，不是很可怜？

当然，包不同最后也死的突然，但和所有刀尖上舔血的人相比，他死的其所。

孔夫子一句话正是为他准备的：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和包不同先生『求仁而得仁』相比，医学本该是天下第一惠人的事业，倒在战场上的是英雄，倒在夜班上的医生又该算什么？说实话，我们从医的目的是救死扶伤，医学不是战场，不应该让医生捐躯。

（三）

如果不是丁香园和医学界的小编老师，突然找我为一些文章开白名单，我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叫“孔较瘦”的公众号了，当然也着实想了一阵才回想起怎么登陆后台。限于种种原因，我在一月前突然厌倦了网络生活，一鼓作气退出了60多个微信群聊，随即把自己管理的公众号也停刊。

曾几何时，有很多公司提出要收购这个公号，我甚至也动心了，想把它拿去换酒钱。但当我打开后台，看到近两千条留言时，又开始不舍了：毕竟有那么多没见过面的朋友，明日天涯路远，能有一起说话的人挺好的。

也许，我很有必要跟大家解释一些所谓的『种种原因』。因为没有慷慨激昂，并未像有些网友所担心的一样，触动权利层面的威与贵；我只是累了而已，一个人走太久，无论多么坚强，都还是有疲惫的权利。网络虚空中的誉美，不管辞藻多么华丽，都不如陪心爱的人在深夜聊聊天来的实在。

（四）

今夜的成都像是一个大大的信箱，我在里面写信寄信，并试图把自己寄送给你们，曾谋面或未能谋面的朋友。

其实每晚我都在千里之外摆弄汉字，这些庸常的点、撇、横、捺、竖、折、提、勾，本身毫无情绪。但世间的种种它都见证过、叙述过、歌唱过、责骂过。我敲打着、驱赶着、鼓励着这群方块字，悄悄地向你隔空喊话，传达我的心事。

我把深夜写下的每个字，都仔细打量过、打扮过，像是打发一位出门的姑娘，理云鬓、贴花黄，生怕它们不被你们所喜。我甚至不敢采访大家的读后感，我一生诸多勇敢，却在三十岁的壮年时，胆小如鼠。因为，在倾诉面前，我们都是弱者，生怕某一瞬间的用力或用心不能博取你的会心一笑。

其实，我的野心蛮大的，写啊写的，是多数人眼里的『好无趣』，我却想把它变成你们眼里的『棒呆了』。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