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张会鸽：【爱的致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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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致歉
我是在父母“春风化雨暖心田，润物无声促上进”的教育方式下长大的乖乖女，即使偶尔做错了事，父母也不舍得大声训斥我。叔父却截然不同，从我记事起，他就毫不吝啬地显示着长辈的威严。
这种威严不是批评，就是呵斥，甚至怒骂，常常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地降临到我身上。
比如，看到院里有落叶，叔父张口就训我：“这么大的娃了，成天邋里邋遢的！不知道拿扫帚把院扫一扫？闲了把屋里收拾收拾？把赃衣服洗一洗？把中午的菜择一下？”但我一大早就帮着母亲扫地、烧锅、洗碗、烫饲料喂猪，他全然看不见。
好多次，在本村任教的他转到我们教室来，当众批评我字写得不规范，作业做得不整齐。以至于自尊心太强的我，常常趴在座位上哭红了眼睛。后来似乎属条件反射，一看到他进我们教室，我就心跳加速，握笔的手也不听使唤了。
同学雪雪就非常幸运，他叔也在本村当教师。要写字时，她常从叔办公室拿来几根粉笔向我们炫耀一番。遇到雨天道路泥泞，叔会背他回家。那样的待遇，我不敢奢望。
由于被叔父的威严震慑着，我自然不会主动开口向他寻求帮助。每次要写字，我都预备足够的粉笔；没有雨鞋穿，就光脚丫子趟泥水回家；雨实在下得大，就干脆留校，让同学给我带冷馒头吃。
雪雪的叔看不惯了，提醒叔父：“你在学校呢，也不知道把哥家娃多照顾点？”叔父不认为自己做得不好，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不想给娃惯毛病！”
其实，叔父的威严，不只是针对我。对我们姊妹，他的态度是一样的。
每个礼拜天的清晨，我们还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中，就被他劈头盖脸的怒骂声惊醒。听到骂声，我们一秒钟都不敢磨蹭，一咕噜翻身穿衣，蹦下炕，急急慌慌地去找活干。叔父站在过道里，板着脸孔，满脸愠怒地盯着睡眼惺忪的我们。每到这个时候，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用眼睛的余光瞥见叔父走开，长长吁出一口气后，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三夏大忙时，哪怕我们先天晚上干农活熬夜到两三点，第二天还是天刚亮就得起床。
暑假里，别的小孩都可以趁着清早时段天凉快睡个舒爽觉，可怜的我们整六点就被叔父无情地赶到玉米地或红薯地里去拔草。
白霜罩地的冬天，我们怕挨叔父的训，就早早起床在天寒地冻的露天场地里用稻草织草帘子。等把所有的稻草都织完，我们一个个的双手就像老树皮，皴裂了一道道深深的血口子，揪心地疼。
习惯于叔父的凶，就像习惯于三九四九的严寒冰雪一样。所以偶尔的关心，也会让我如沐暖阳。
一次放学后，雨下得实在大，叔父出了办公室，就看见站在教室门口孤零零的我。他把我背回家后，却遭到婶的数落：“娃衣服干干的，你看你淋成啥了？”是啊，那时候还没有伞，仅有的一张塑料薄膜全披在我身上了。
我上初中时，下雨天穿的是哥哥姐姐穿过的补了又补却总是漏水的雨鞋。有一次，我把脚从雨鞋里拿出来，脱下淋着雨水的袜子时，被叔父看到，他二话不说，就去商店用自己的工资给我买了一双黑色的新雨鞋。
参加中考前，家里的油菜成熟了。我和姐姐拿着镰，兴高采烈地去地里收割菜籽。那油菜水肥跟得足，棵棵茁壮，粒粒饱满，越看越爱人，我和姐也越割越起劲。不一会儿，叔父却怒气冲冲地跑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镰，并大声训斥我：“回家去！看书去！书念不好，以后就天天守着黄土地，有你干不完的活！”我当时就蒙了，家里那么多活，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叔父看我站着不动，又说：“楞着干啥？还不回家看书去？”说着就弯腰挥镰，动作娴熟地割起菜籽。后来从大姐口中，我才明白了叔父的良苦用心。
这些暖心的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工作后，叔父还是会经常训诫我：干工作要对得起良心，别耍奸溜滑；对待公婆要像自己父母一样；做人要谦逊，低调……但语气已柔和了许多。
05年冬天，我生病住院，人瘦了一大圈，婶和叔父来医院看我。春节回娘家时，婶告诉我，叔父那天一走出病房就抹眼泪，说看我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他心疼。
和同事谝闲传，偶尔听说叔父是一个很幽默的人。我大吃一惊，叔父还有幽默的一面？作为朝夕相处的亲人，我怎么从没有感受过？
静下心来，将所有的过往在脑海里一一回想，我才深刻地理解了母亲那句简单的话语：“打是亲，骂是爱。因为连着心，才愿意费口舌去管教你！”
理解了叔父后，我的心结随之打开，以前错误的认识完全被颠覆，畏惧感从此消除，心里只剩下感激！以后，我更珍惜家人团聚的时刻，融洽，温馨，愉悦，感觉真好！
可是很快，我却发现叔父老了。
堂弟搬家时，叔父身材臃肿，行动迟缓，连目光也看着呆滞。定定地看着叔父，我心里突然就涌出那么一丝丝的痛，不知道是疼惜，还是担心。那一刻，我希望叔父还会像以前那样板着面孔，大声地训斥我，希望叔父狠狠地夺下我手中的镰刀，希望叔父像个大力士般地挥舞着镰刀，动作熟练地干农活……
叔父去医院保养期间，我去看望他。聊天聊得正高兴，他却突然泪眼婆娑，声音哽咽，检讨似的对我说：“爸（我们对叔父的称呼）对不起你家姊妹，当初不该那样对你们。我知道你们在心里恨我，一想到这些，爸心里就难过……”
平生第一次，我听到这么亲近的长辈对自己道歉，那是爱的致歉！我心里那道原本就脆弱的感情的长堤瞬间坍塌，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心疼叔父，我亲爱的叔父，看似那么铁石心肠，却也有一颗柔软的、多愁善感的心。他能当着我的面抹眼泪，对我这样的晚辈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是多么心有不安？这种愧疚之感已无情地折磨过他多少次？特别是当一个人独处时，他曾偷偷流过多少泪？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拉着他的手劝慰着：“爸，以前不理解你，是我们还不懂事。但是现在，我们真的不怨你了。你替父母教育我们，我们心存感激，觉得不管怎样弥补都不够。我的心结早已打开，你怎么还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折磨自己，我们盼你身体健康，我们才好安心工作啊！”
时隔两月，我去杨凌看叔父。见到我，他很高兴，吃完饭后硬要带我下楼去转转。行走在花园式的小区内，他精神矍铄，步履矫健，容光焕发。阳光带着特有的温煦和别样的明媚，洒在他的脸上，洒在大地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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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张会鸽，女，1977年9月生，本科学历，武功县大庄中心幼儿园教师，武功县作协会员，咸阳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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