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纯：幸福无语
幸福无语
文/李思纯
曾经有两年，我租住在老缫丝厂遗留下来的旧单身宿舍，有点像筒子楼，阳台过道是左右贯通的。
我的邻居是个近五十岁的哑巴。下班回来一上楼，便看到他跟瘦的有点卡通相的老婆在楼道亲昵打闹，哑巴见我看他，脸兀的通红，两人放开手，推搡着进屋里去。看着虚掩的门，一时之间我心里竟泛起微澜。
哑巴因为残障，直到四十岁才娶了现在这个女人，女人还带着一个比她高半头的儿子。一个楼的住户几乎都认为他俩会因为这个孩子而不会长久。没想到女人的儿子特别懂事，为了不拖累家里，初中毕业之后自己出去学了理发的手艺，不出两年就在县城开了理发店，全然不需要哑巴两口子操心。
哑巴以前在厂里干过合同工，有一点内退的补助，现在和女人虽是都没有工作，却也一天天有滋有味地过着。
很多个清晨都会遇到哑巴早我几分钟下楼，将大大小小的钓鱼用具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也有时候，我出门去上班，他已经从江边回来，湿漉漉的裤腿上沾满泥草，乐呵呵的从网兜里把大大小小的鱼夸张地抖落到塑料桶里，交给媳妇。偶有一两次吃不了的，他媳妇就蹲在小区外的菜市场叫卖。
门口有码放齐整的木柴和一个破旧漆黑的蜂窝煤炉，哑巴每天都会跟媳妇儿一块做饭。每次都是他先将炉子点着烧旺，待没有呛人的烟雾了，再咿咿呀呀的唤媳妇儿出来，就着小炉子炒菜蒸饭，然后两人一人捧一大碗，蹲在门口吃着笑着，笑着吃着。
有一天傍晚，雨下得很大，我抖落一伞的水正要上楼，见哑巴怀里抱着两把伞匆匆跑出楼道。回头见他媳妇儿在门口张望，便随口问她，下这么大雨他出去干啥呢？她指指门口的炉子，笑着说：做好吃的，他去接儿子呢！
炉子上炖着热气腾腾的莲藕蹄髈，香气四溢。
我由衷地夸她。她倚着门微微地笑，眼睛一直张望着楼梯。满是褶皱的笑容里，分明是无限满足。
我即将搬走的那天，碰见哑巴怀里抱着一本相册坐在门口。我突然想起，其实前几天路过，他怀里也是抱着相册的，一只手抱着，一只手给炉子添柴。哑巴见我好奇地看他，眼神迅速地转到怀里的相册上。我刚要进屋，却又莫名其妙的被他眼神吸引，那种略带羞涩的眼神分明满含期待。是什么使他忐忑不安又一直期待呢？我折身回去，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静静瞅他。
哑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我，显得特别局促不安，怀里的相册一会儿打开，一会儿又合上。
我笑着问他：“能把你的相册借我看看吗？”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跟他讲话，愣了片刻，然后麻利地把相册递给我，认真地对我点点头。我打开相册，里面的照片是他老婆带来的那个儿子和另外一个姑娘。看得出都是最近两年照的，男孩青涩的神情，故作的酷模样；女孩子带着春花一样的烂漫，在男孩身旁撒着欢。
哑巴站在我旁边，眼睛里写满笑意。
见我专注地看某一张，他便也探下身子仔细地看，然后直起腰，用两个大拇指并排给我比划。我看懂了这个手势的意思，是说两个人相好。我看完大声祝贺他，他愉快地点头，跟我乐呵呵地比划大拇指，然后心满意足地抱着相册转身进屋。
原来儿子找了女朋友，也可能即将结婚——他是那样急于将这份快乐与邻居分享，只是我反应迟钝，没能及时领悟他的意思。
作者简介：李思纯， 陕西省作协会员，沙画师，现居陕西省石泉县。省文化和旅游厅首批“百人计划”入选作家，鲁迅文学院陕西中青年作家班学员。出版有《泉音倾城》《归处》《李思纯中短篇小说集》，大型民俗风情歌舞剧《汉水长歌》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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