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江南故乡的水腌菜|原乡
(2017年冬天,弟弟腌水腌菜时拍摄的照片)
最近几次(2012年) 同学老乡聚会,朋友们多次跟我提起水腌菜,希望我写一下。
今晚(2012年12月30日)聚餐,兄弟们纷纷忆旧,我心软,不得不放下我的既定计划,先写水腌菜。
水腌菜是故乡旧物,至今仍是故乡冬天常见的菜肴。
每年春节我们回家,每天早上喝粥,总少不得夹几筷子生水腌菜在或粘稠或稀汤的米粥里。
故乡本地所产大米熬粥,有两样菜肴分别搭配,都是绝配。
其一便是生水腌菜,其二便是家酿萝卜干。
一物降一物,故乡的米粥,若无故乡的水腌菜或萝卜干相配,荡然无味。
1,
我乡下的同龄朋友中,无论男女,都亲历过腌制水腌菜的过程。
今晚酒局之上,兄弟们七嘴八舌,纷纷回忆起当年旧事,煞是热闹。
其实很简单。
冬天之后,故乡便要考虑过冬食物。
过去不若现在,科技发达,万物皆可储藏。
彼时生活困顿,物产不丰,严冬难过。
即便鱼米之乡的故乡,为度过凋敝的严冬,也像冬眠的动物一样,想方设法储存粮食和热量。
水腌菜不过是乡人为度过严冬食物匮乏的一种储备。
深秋之后,青菜总是丰收。在那篇土地上,也断无不丰收的可能。但人们不可能一时消耗这么多新鲜的青菜,以丰饶的物产交换必需品也是那个时代难以完全完成的。
多余的物产没有出口,又不愿浪费,不易腐坏的水腌菜便成了一种可靠的选择。
我不知道水腌菜何时才有,我有记忆起,故乡便有水腌菜,便做水腌菜。
在我的记忆深处,做水腌菜其实很简单。
其时故乡的青菜非常茂盛,个大汁多.
把自留地上种植的青菜割回来,剁掉菜根,摘掉黄叶,然后把青菜挑到河边埠头上洗干净。然后撑起竹竿,把每一棵青菜分开,挂在竹竿上沥干。
沥干,其实就是将洗过的青菜上的水滴干,属于阴干,而不是“晒”。
找一口水缸,在底上撒一层粗盐,然后把沥干之后的青菜,一层层在水缸里排起来,排完一层青菜,洒上一层粗盐,然后再排上一层青菜,接着又是一层粗盐.......一层层菜一层层盐,水缸里渐渐满了起来。
青菜梆叶都比较疏松,于是,踩青菜(俗称“踏青菜”)便成了做水腌菜的一道不可或缺的工序。
踏青菜的工序是在每一层青菜和盐粒铺好之后开始的。
做水腌菜的时候,家里的小男孩们早已迫不及待了,他们早早地洗完脚,就坐在水缸边的凳子上等着。
当第一层青菜铺下的时候,小男孩们便兴高采烈地翻进水缸,就一件事,踩踏刚铺下的青菜。
水缸虽不小,但像我们家,搁下仨小孩,也是很紧张的,但我们都不管,很开心地使劲在里边踩踏。
小孩踩踏青菜是没有技法的,后来大人告诉我们,先从四周往中间踩,然后再从中间往四边踩,踩实了才管用,踩出水来最好。
踏完一层之后,又铺上第二层,洒上第二层盐,小孩们接着,吭哧吭哧,愈踩愈高兴,直到水缸里的青菜愈积愈高。
这个时候,小孩踩不动了,男人们才开始踩踏。毕竟小孩力气有限,腌制青菜,需要把菜“踩熟”了。
不过,故乡规矩,除了小孩,成年人是不允许光脚进水缸踏踩青菜的。我的记忆中,无论爷爷父亲还是堂叔,踩踏水腌菜时都是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半高或高腰胶鞋的。
青菜踩熟之后,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将洗干净的石臼或者青石墩子,压在水缸里的青菜上,直到把青菜压在水面之下。
这青石墩子,个不大,却敦实,平素即可当凳子,也可当搓绳时把稻草砸熟烂的垫子,做水腌菜时,也是一把好手。
2,
故乡冬天天寒地冻,加之在青菜上密密麻麻地洒了不少盐,浸泡在盐水中,自然不易腐烂了。
这是故乡做水腌菜的优势。
一天天过去了,水缸里的水渐渐变了颜色,浑浊起来了。
过了大概二三十天时间,这水腌菜就可以食用了。
此时正是隆冬严寒,早起喝粥就水腌菜,最相宜。
不过,从水缸里拿出水腌菜时,都要用清水洗一下。
彼时水缸里,面上漂浮着一层白乎乎的东西,大概是盐和青菜腌出来的赃物的混合物,大人从来不急于把这白乎乎的似乎是赃东西弄掉,只是把水腌菜拿到井边,用井水一冲一洗,然后拿到灶台上,用菜刀切碎,放碗里,便是早饭喝粥的配菜。
其时的水腌菜,无论是梗叶,都失去了当日的青翠,而是一身嫩黄。捞出,洗净,把水拧干,菜梗依然清脆,水分充分,喝粥相配,咸淡适宜,其味其香,实在无以描述,只叹词汇贫乏。
若是水腌菜能用菜油一爆,那滋味更没得说。
我小时候,除了早晚喝粥就着切碎的水腌菜外,更是喜欢趁大人不在家,挽起袖子,到水腌菜缸里摸菜心,把腌菜摸出后,专挑菜心撕下,到井边用井水一冲,然后从菜叶开始,一点点往嘴里吞,馋边上的同龄。
反正,大人回家,也不会发觉水腌菜缸里的腌菜,菜心都被小孩偷吃了。
水腌菜不仅是配白粥,或者小孩得瑟的佳品,也是冬日烧鱼的佳品。
我家小时候鱼太多,我对鱼厌食了,但故乡做鱼有一种做法,就是配上水腌菜。用鲢鱼之类,过油之后,倒进水腌菜做熟,第二天水腌菜和鱼冻,是当时烧鱼法子中唯一能激起我食欲的东西,这水腌菜居功至伟。
我的师弟,某著名大学的著名青年教授,我们一起回忆起水腌菜缸时,他提到童年时,看一口大缸里,都是山芋藤叶,以为是水腌菜缸,跳进去。
我抢过话头,说,结果是水淹过了你的脖子,还呛了水。他哈哈大笑。
其实,当他说到水缸里的山芋叶时,我便知他后面的悲剧。这是喂猪用的水缸,只有上面漂浮着山芋藤叶,下面全是水,跟水腌菜缸里实实在在有水腌菜完全不同。
而他的经历,我们许多乡下的孩子都经历过,否则也就不会有司马光砸缸的演绎。
3,
冬天之后,春暖了,水腌菜缸里的白乎乎的发毛的东西越来越多。
水腌菜在水缸里存放不住了。
于是,家里人把没有吃完的腌菜捞出来,洗干净,切碎,阴晒干,便成干菜霉干菜,接着可以烧糠虾豆瓣黄豆之类,依然可以是可口的白粥配菜,也是过去乡下早晚饭的当家菜。
其实,在腌水腌菜的时候,故乡还有一种咸菜的做法,几乎是同步进行的。
那便是把青菜或者雪里蕻洗干净,晾晒干,在匾里切碎,然后撒上盐,搓揉成团,挤掉水份,接着把碎菜团子塞进瓮头,然后用棒槌往瓮头里使劲捅,把碎菜团子塞结实,一点点地,渐渐把瓮头塞满,一定是塞结实,然后把洗干净的稻草揉成团结,塞在瓮头口上不让出气。
过得几天,便可把稻草团抻出,掏出或青或碧或泛黄的青菜雪里蕻碎叶碎梗,加黄豆过油一爆炒,喝粥时,青翠菜香,总觉得不够。
离开故乡多少年了,但我对于水腌菜的味道至今不忘。父母至今仍然做着水腌菜。
每年春节回家,对于配早晚白粥的水腌菜,或者烧鱼的水腌菜,我都是甘之若饴。
虽然有科学爱好者警告我,说腌制品易致癌。
但无论如何,水腌菜都是我曾经的生活方式,我回到故乡,父母兄弟依然甘之若饴,我又怎能因为长生的恐惧而忘却刻在心中的记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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