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场率性而行的壮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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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東西堂主
上个周末我邀请一位朋友做了一场名为《東成西就》的分享，关于東西方建筑、人文与营造美学。分享时间从晚上8点开始，整整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反响非常热烈，大家久久不愿散去。
事后的深夜，和朋友电话聊起来，他问我今天感觉怎么样？我说能像你这样，把本来在外行人看来晦涩艰深的建筑，像故事一样讲得这么好听，当然是非常棒啊。
▲史伦 · 世界建筑手绘图
“把建筑讲得像故事一样好听”，确实是我的真实感受。因为我知道在很多行业，行里人往往有个“不说人话”的通病，总是喜欢用术语拒人于千里之外，籍此塑造自己的专业形象。但在这位朋友身上，我却完全看不到这点。尽管私下沟通的时候，我知道他为了这场分享，整整准备了一个多月，精心制作了668页PPT。但在讲述过程中，他却能用最平易、诙谐的语言，把古今東西的建筑之美讲的通俗易懂，让人回味无穷。所谓大巧若拙、举重若轻，亦不过如此。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不仅在于他深厚的专业素养，更在于他本身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一）
朋友名叫史伦，早年曾经留学美国。和那些只钟情于书本的学生不同，他并没有仅仅沉浸于桌上的图纸和室内的模型，而是把自己的身心交付于真实的建筑和往来的街巷。旅美期间，他辗转美国各大城市，用3000美金旅费和一本画簿，记录下美国200多座大大小小的建筑，写就了一本生动形象的《环美建筑日记》。
环美建筑日记 · 史伦手绘
书里不仅有丰富的手绘图和触达感官的一手素材，更从建筑视角勾勒出了美国自殖民时代以来的城市发展史。正如中国科学院张路峰教授在给书的推荐语里所说：对于建筑学子，旅行是最好的学习方式。看建筑不能用镜头，而要用心。对于这一点，史伦不仅做到了，并且走得更远。
环美建筑日记 · 史伦手绘
从美国留学回来，他就职于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其间参与了很多重大项目的设计工作。在学建筑的人看来，这里是很多人挤破头都想去的地方，如此扎根下去该会有着不错的前途。然而在几年后，史伦却又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辞掉在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的工作，踏上环球旅行之路。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寻根，寻找他更深的根脉。
民间轶事里经常会有各种关于“寻根”的故事，大多是失散几十年的亲人跋涉千里，最终认祖归宗，通常会是个大团圆的欢喜结局。然而，史伦所寻之“根”却相距千年、远隔万里，并且结局从一开始就已注定无法用悲喜来衡量。或者在我看来，它更像是一段“浪漫传奇”。
（二）
在2015年国家博物馆的一次展览上，他偶然看到关于唐宋年间“来华粟特人”的介绍。这是当年丝绸之路上一支重要的商业民族。他们往返于中国和西亚的波斯、阿拉伯等地，推动了沿途物产和文化的交流。展览期间，有一段关于中国史籍里“昭武九姓”的记载，引起了史伦的注意。它大致讲的是：在粟特人盘踞的中亚，曾经形成过以一系列以汉姓命名的小国。这些小国的后人，有的随丝路的尘沙消失在岁月里。而有的最终定居中原，形成了后来安、史、曹、康等内陆姓氏。
史伦出生在山西，老家村子“史家沟”的人，从祖父、父亲到自己以及周边的邻居，很多人都有着酷似西方人的高鼻梁。“这难道只是因缘巧合吗？我的祖先是不是来自于中亚？当年那个所谓的'史国’到底是什么样子？”看过展览之后，这些想法萦绕在他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于是史伦飞到上海，找到当时复旦大学生命科学院分子人类研究中心，做了DNA检测。结果显示：他的Y染色体类型为R1a，与“昭武九姓”所描述的中亚起源地不谋而合。
如果换做一般人，一份报告并不会改变太多现实的生活状态，至多在朋友圈里晒一晒了事。但对史伦来说，这份报告却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从那开始的两年多里，他如饥似渴地探寻着粟特人的历史、文化，以及丝绸之路的变迁，甚至按图索骥地找到了《中古中国与粟特文明》的作者荣新江教授，跑去北京大学旁听他的课程。而所有这些积累，最终都转化成了实际行动，让他开启了一场率性而行的壮阔之旅。
2017年，史伦辞去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的工作，从北京出发，一路经太原、西安、敦煌、乌鲁木齐，跋涉万里，最终抵达“史国”曾经的王都：乌兹别克斯坦的沙赫里萨布兹。尽管历经千年，曾经的“史国”早已化做烟云，与当地人对话颇有一种“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时空交错。但踏上这片土地，还是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如果按照最初的缘起，“寻根之旅”至此该算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但在史伦的眼里，这场壮游却才刚刚开始。
巴黎凯旋门 · 史伦手绘
巴黎埃菲尔铁塔 · 史伦手绘
圣彼得广场 · 史伦手绘
佛罗伦萨 · 史伦手绘
圣马可广场 · 史伦手绘
耶稣会教堂 · 史伦手绘
（三）
离开乌兹别克斯坦，继续西行，经伊朗、土耳其进入欧洲，从東方文明辗转西方世界，并且再一次陆路横越美国，最终环绕地球一圈回到亚洲。作为同样环球旅行过的人，听到他在分享里谈到这段往事，我看到的不止是某个宏大叙事的结果，还有过程里那些很微小的细节。我问史伦：从欧洲到美洲，再回到亚洲，跨越太平洋和大西洋你是怎么走的？他的回答是：坐船。
1997年
史伦和母亲
于天津港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关乎一个人几十年的心路历程。在11岁的时候，父母曾带史伦去过天津港。在繁忙的港口，轮船往来穿梭，他被这种能够漂浮在海上的庞然大物所震撼。内心也种下了“有一天一定要坐船旅行”的种子。这些年来，种子一直在潜滋暗长，终于在他的环球之旅中开出了花朵。如果说史国寻根，寻的是血脉之根。那么，在接下来更漫长的旅途中，全程没有乘坐飞机，仅靠陆路和海陆绕行地球一圈，所要寻找的则是生命里的成长之根。
▲史伦 · 环球旅行路线
这种成长之根所牵系的不止是一个人的旅行故事，更是我们整个文化与世界的关联。在这次分享当中，史伦也谈到了很多我们共同去过的地方，比如撒马尔罕、波斯波利斯，比如以佛所、雅典与罗马。所不同者在于，我是从人文、地缘的视角追溯，他是从建筑的眼光描摹，二者最终殊途同归。而这种“殊途”与“同归”的交汇处，恰恰是人之为人所最本真的东西，它超越地域、学科与行业，也超越了时间与空间，是一场率性而行的天地壮游。
▲史伦 · 甘肃敦煌
▲史伦 · 吐鲁番交河古城
▲史伦 · 乌兹别克斯坦 · 帖木尔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