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钟健：我在华县龙潭堡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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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一)：乡里人叹为“神童”

作者 杨钟健

童年的回忆，只是些模糊的片断的故事，有些还是听到别人讲述的。不过既然是自己的经历，一切也都觉得亲切、有趣。

晚年的杨钟健 自网络

民国纪元前十五年(公历一八九七年)六月一日，即阴历五月初二日上午一点，我出生于陕西华县龙潭堡一个农家。这是我生命的开始。我生时家里人口有我继曾祖母、祖父母、父家、母亲、二叔、三叔、四叔。二叔和三叔均未结婚。我出生以前，我母尚生一女，不幸早早殇亡，因而我成为一家的长孙，得到全家一致的钟爱。

这一年我祖父正好五十岁，因而给我取名“天命”，取“五十而知天命”的意思。这同我曾祖父七十而有我父，特命我父为“从心”是同一用意。当时由我祖父务农，仅能勉强维持全家生计。那时的房产只有上房三间，厦房两间。上房由继曾祖母和祖父母居住，我父母住于东边一间厦房中，也就是我降生的地方。既然家道清贫，而我母亲又过着旧式做儿媳妇的生活，所以衣被均甚简单。我祖母怕我受到委屈，或怕我母不善养育，于我出生的第三天，即将我抱到她那比较温暖的房间中。这么一来，当然苦了我母亲，她无论半夜白天，天冷天热，均要到祖母室中为我哺乳。我有时啼哭，也要叫她来看护。

龙潭堡杨松轩故居 杨涛供

我出生的次年，继曾祖母即逝世。她逝世前在病中，对我十分关心，及将临逝，犹要叫人把我抱到床前，“命儿，命儿”地呼唤不已。甚至当病入垂危，家人为她准备纸人作侍从和纸马作脚力时，纸人取来问她取何名，她说叫“指命”，不久即逝。祖父因此以为不祥，很为我的生命担心，怕真为继曾祖母叫去了。其实，这不过是老人钟爱小孩的表现。

我那村子，三十多户人家，为一土城所围，共四条巷子。巷子狭小，仅可两人并肩而行。不过东北、西北两城角有小空场，可供村人游坐、谈天之用。我祖父每于闲暇时抱我外出，与村人谈天，我也成为村人谈资之一。乡下人那时多吸水烟，我每见人吸烟，即要叫人蹲下为人装烟，村北巷有一叫雷敬义的与我父同年，我小时老是对他发生好感，见面时要他拎抱。有一天也不知何人提议，既然孩子对雷先生如此好，何不即认在他膝下。双方自然均赞同，于是我有了一位雷敏义义父，而我也成了他的义子了。两家来往从此热闹起来。每年元宵节照例和外家（即舅家）一样，也送我灯记岁（华县旧俗，正月十五日，舅家需给小甥送龙灯)。

龙潭堡北城门 李庚元绘

我祖父因家道日贫，同治年间荒乱时中落，家产荡然。他于幼年时避乱山西，乱后回家，目睹家庭残破，要从瓦砾中再建家庭，所以自己痛感失学之苦，对于教育子孙具有很大的决心，曾有十年读书之训。子孙无论资质如何，必令读十年书。如可造就，便再令续学；如不成，即改业他途。此十年读书，恰与新教育的小学、中学教育相当。他在我能学语时，即教我识字，在户外，即以手画地，令我认读；在饭桌上，即以食箸变作字形令我认字；过年时，携我沿户认识各家对联上之字。因此，我虽未上学，已认识了不少的生字，乡里叹为“神童”，其实乃是我祖父谆谆教导之功。

我家那时为自耕自给之农户，父亲游学在外，诸叔尚幼，所以一切工作全在祖父母肩上。母亲于十四岁时即来我家，除了当媳妇外，还是家中一个“长工”，所以田野工作无一不做，尤其当农忙的时候，绝无功夫来照管我。我就同村里其它孩子一样，脏污啼泣莫有人理，有时被置于空屋内任其哭闹。不过他们一有空闲，我又成了宝贝，尤其只要我祖母一闲，我即得到照应。事实上，我母亲一天到晚没有空闲，白天劳作一天，夜间则要纺纱至深夜，上床睡觉后，还要起来为我哺乳，睡眠是很不够的。

（未完待续）

原文来源：《杨钟健回忆录》书籍整理 周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