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郁·十二年前的旧作(十二首)
辛丑年六月初四 尤佳
龙 郁 人称“诗痴”,自称平民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三届“青春诗会”。在海内外数百家杂志报刊上发表诗作逾千首。作品曾多次入选国家级选本,并获《北京文学》奖、四川省文学奖、“金芙蓉”文学奖、台湾《葡萄园》诗歌奖等十多次创作奖励及首届“四川省职工自学成才”表彰。1991年受聘为四川省作家协会巴金文学院创作员。出版有诗集《黎明·蓝色的抒情》《三颗红豆树》《走向自然》《情窦·69》《木纹》《远去的背影》《今年的最后一月》《诗家》等多部。编纂有《中国·成都诗选》《诗家》书系十卷本。
·龙 郁·
十二年前的旧作(十二首)
闲来无事,翻开12年前的旧作。那是我卸下沉重的空口袋后,从拾诗笔的试刀之作,虽然不失机智、雅趣,枝巧也还纯熟……但明显不够凝练,显得哆嗦,这算是自省。
正巧,尤佳诒“悦读”平台约稿,就借此机会曝短吧。
远 水
远水。近在咫尺
只要你够不着,它就是天涯
一叶朝发白帝的轻舟
转瞬就千里之外了……
可当你绝望时
远水,又趁夜色席卷回来
浸湿你梦的枕头
但那只是远水的足迹
证明它曾经来过
一条一生都在逐水的鱼儿啊
最终,渴死在水里
远水是银河的星星
远水是枝头的梅子
一杯水端在手中很近、很近
泼出去, 就再也收不回了
2010-1-6
人往高处走
说得轻巧
如果你拉着一辆人力板车
高处,不胜苦
也不胜累
而高处仍在上方
没有谁愿意成为西西弗斯
在斜坡上
前倾的姿势只是姿势
你永远跑不起来
你不是走,是在拚命
即便是游山玩水
那些石头台阶
总是先你一步就潇洒地登顶了
捧起山峰的奖杯
你拾级而上
很不轻松
只要想往高处走
你就别想骄傲地挺直腰杆
倾斜,再倾斜
与斜坡保持一致……
高山仰止
即便你想平铺直叙走完一生
但人生的事,由不得你
2010-1-4
雨与雨不同
从天而降的雨水
像一批批
不断走过的路人,而路人
是行行色色的
雨也一样
三月的雨浇开桃花
五月的雨浇开菜花
无论夏日的雨怎样泼墨渲染
桂花也不搭不理
原来,雨与雨不同
就像人与人不同
有的暴躁、有的温柔、有的含蓄
我甚至怀疑
雨也有大小尊卑之分
也有性别……
泛滥成灾的雷阵雨
缠绵悱恻的毛毛雨
雨啊,人们对你太缺乏认识
才一次次被淋湿
就重头再来一遍吧
雨有时对自己也非常失望
便化名:雪花
遮掩七淋八落的大地
2010-1-3
盗墓人
把尘封的岁月扒开
深入到黑暗的最核心部分
盗墓人用磷火照路
将时间的碎骨搬运到月光下
让殉葬的古董重见光明……
而今,高楼挤压天空
挖土机掘了祖坟
昔日的盗墓人已无墓可盗了
便将高挡别墅当成坟莹
反正房子不会走路
可以随便出入它人梦境
但盗墓人不屑小偷小摸的行为
他们只盗富人不盗穷人
这样的贼该算是义贼了
在夜的浅表层动作
盗墓人连鬼吹灯都无所畏惧
还怕那些死人般的活人
而被盗者大多都没有长嘴
宝贝, 通常都来路不明……
难怪盗墓人都有恃无恐
他们是阴暗面的克星
至于贼喊捉贼的事是见得多了
盗墓人手中握有——
出入阴间和阳间的铁证
盗墓人被限制在暗中活动
一旦他们走到阳光下
这世界,肯定立马就会乍尸
2010-1-2
倒 影
我来到平静的湖边
水中也立即闪现出一个影子
它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以为我也是它的倒影
也许,在它看来
我的世界是一个颠倒的世界
人是在倒着行走
树枝是根,花和果子
是结出的块茎
而太阳也不是高高升起
是掉进了蓝天白云……
我刚弯下腰
它立刻就识破了我的动机
并以同样快的速度
投石击破水中天
啊!一种同归于尽的感觉
叫我眩晕
与倒影对视
我好像也变得不实在起来了
一切都弄颠倒了吗
真与假、对与错、是与非
对于我们肯定的东西
是否会遭到倒影否定
就当是互为影子
就当是互为映证
即便在人世
相互对立的事物也不比水中少
惟一的办法是隐去
但我知道倒影并未走远
它在水的另一面
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
2010-1-8
独木桥
当路与桥浑然一体时
水流的缓急
也就一马平川地失去了意义
我坐在长途客车上
融入一个相互陌生的群体
就在眨眼之间
美丽的河就失之交臂了
这时的我一脚踏空
正在过一座独木桥的记忆
流水的笑涡深不可测
飞溅的浪花宁为玉碎
而独木桥就是过渡的破折号
——在测试我的勇气
不想过去也得过去
人生,从来就是走自己的路
拥挤和热闹不可代替
躺下去是桥
站起来是树
由迟疑到挺而走险地张开双臂
我张开的是翅膀呀
人生,从此就开始独立
2010-1-9
天 书
不是爻文、符号、女书
那些用汉字组成的长蛇阵
在围剿你的智力
不是蝌蚪文、甲骨文
你认得每一个字
但弄不清文字布下的谜局
由读者变成考古学家
当你变着各种法子也解不开
这些文字的死疙瘩时
只好一掷了之……
这就对了
当你读第一遍,喊不懂时
其实就已经识破玄机
之所以是天书当然不让你懂
它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
2010-1-10
夜晚写作
我的日子是颠倒的
一只意象的豹昼伏夜出
你看不透的夜色
我轻易就看得一清二楚
甚至闭着眼睛
我也知道窗外的幢幢鬼影
哪些是戴高帽的楼宇
哪些是长尾巴的古屋
再远处就看不清了
于是我点燃香烟
去为寻找猎物的钢笔照路
去为星星点灯
让巨大的夜现出原形
其实,是夜自尽了
天色微明
烟缸中堆满诗想的灰烬
2010-1-22
朋友啊朋友
至今能称为朋友的人
都是上帝送来的厚礼
我必须将他们供在心灵高处
再不能大江东去般
任朋友失之交臂……
其实,失去的
原本就只是一群过江之鲫
它们在你的岁月中
漾一圈涟漪掸几个花子
所谓戏水者也被水戏
上帝之手有意挑起少年狂
将它们一一删去
剩下的才是朋友啊
镶嵌在金托上的只能是钻石
只有拆除轻信的篱笆墙
才能够堵住虚情假意
但我知道还有人会来
虽然姗姗来迟
我已在心中虚席以待几千年了
别说相见恨晚的话
朋友啊!我在苦苦等你
2010-1-23
行走的木头
在老家的后山坡上
一条山路不缓不急地爬上来
又向远方拐去
全木的鸡公车钉在半山腰
每一寸木头都很吃力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也不过如此了
木轮与黄土死死地咬合在一起
木头的灵魂
在“吱扭吱扭”的悲泣
这车原本也是树木呀
是树对泥土的叛逆
所谓“晴天一把刀雨天一包糟”
是山路对速度的陷制
我目送着鸡公车渐渐走远
像一缕光,像一滴汗
无一例外地又没入黄土中
没入植物的根系……
扶着路边的树木长大
我也会变成木架吗
这原本是树的另一种存在方式
鸡公车的辙印正渐渐绝迹……
2010-1-12
锈 犁
守着颗粒归仓的稻米
轻松地舒一口大气
墙上,犁头自顾自地生锈
它把锋芒藏起来
尽量不引起人们注意
没有人会当回事儿
这本是钢铁休息的一种方式
檐下,偃卧的老牛
在反刍闲适的惬意
该放松时就尽管放松
不必随时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
忙有忙的姿态
而闲,有闲的样子
就当添一件秋衣罢
要脱掉也非常容易
只需插进泥土——
它立刻就会抖落一身黄锈
银亮的梭子鱼剖浪而去
2010-1-26
时 间
一只停摆的怀表
是时间的尸体
当新的一天取代了旧的一天后
那是时间埋葬了时间
没有人能回到童年
季节周而复始
只有傻子才会翻去年的皇历
河还是昨天那条河
但水已不是昨天的水
树还是昨天那棵树
但叶已不是昨天的叶
那跑来迎你的孩子
像你,但百分之百不会是你
他叫你:爷爷
声音亲切又甜蜜……
一个人站在故乡的土地上
逐渐风化成一段——历史
201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