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的那些事 || 作者 匍勤
作者匍勤,原名李景强,会宁土高人。农民。文学爱好者,现在定西海旺建投集团打工。
《三李一唐一禄的独塬(二)》《三李一唐一禄的独塬(一)》《九·一八》《车过会师大道》《罐罐茶》《雨肥》《吃饭的故事》《我的老师张天水》《药瓶(散文)》《黄蒿(外五首)》《立冬四题》《乡愁(外一首)》《父亲的学校——谨以此文献给O三年去逝的父亲》《一呼一吸》《怀古马家窑——在马家窑文化广场上》《邓家烂院——海原百年大地震觅寻》
从安定到兰州,一路高速顺带随个侄孙儿的百日宴,用时七个多小时;而后从兰州绕道会宁再去老家土高乡十百户村,星夜兼程又是四个多小时;草草休息一夜,第二天早上又踏上去定西的归途……这两天呵,几近六百公里。乘车碾风尘,看不尽的山川逶迤连绵,断不了的感慨浮想联翩——驼铃悠悠虽也浪漫,行吟者也很是果敢执著,但又有谁味解过其里的苦辣和无奈,比起他们,晨出暮归,所谓的车马劳顿,何累之有?
再次离家远行,少不了让妻把头发打理修饰一番。在外打工,每理一次发,耽误个把小时不说,至少还得搭上十五、二十元,什么代价?再添不多的票元,妻儿可购一版鸡蛋,或者一袋速冻鸡腿;而我,足够五天的面条钱,为生活,过日子,也得字斟句酌,虽不崇尚不以钱少吝啬节俭,不以钱多臭美显摆,但能省则省,毕竟钱多不压人……
一
至今忘不了的是小时候被父亲领着去康爷家剃头。那时父亲才过而立之年,每每大年将临,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父亲准会领我们去找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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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康爷的老家在榆中康家崖,离我们这要两百多公里。和大多数因为饥饿逃荒到此并定居下来的亲历者一样,他也是一路讨吃要喝才来的。四十多岁了,还光棍一条。后来经本队高老汉的牵线搭桥,跟一样逃荒到此、并领着个儿子的康大妈结了个不惑之婚,婚后还育有一个叫芒转的娇娇女儿……细细想来,彼时的他,至少五十多岁了,长期的饥寒漂泊,再加上单一破旧的青棉布衣服、缺少修饰的外貌,看起来比如今的古来稀老人还要苍老。
康爷家住过的院子还在,只是现在是一处大门亮窗,天地般完胜于从前泥坯土窑的砖混结构的红砖瓦舍。
背北面南的壬山丙庄子,北面是一人高的夯土墙,倒是东面有一孔背东面西的窑洞,暮冬的太阳也在土墙上落下亲切浪漫的温热。窑洞的正中间有一单扇门,一派沧桑的烟火色。作为透光的需要,簸箕大小、一尺多深的窗洞子一左一右陪衬在两边。尺多高的檐台上,想来一定晾晒过不少的苦菜叶红辣椒,甚至小麦豌豆,也多次坐躺过大人小孩背靠墙壁、昏昏欲睡的胳膊腿儿和屁股。
新年旋至,小脚的康奶奶也一样忙着蒸白面馍擀手擀的血长面,独有笑容可掬的康爷似乎专事剃头一般,恭候每一位来者。我们的到来,一样的习以为常,简单的打招呼后,康爷从厨窑的某处拿出一面油腻腻的白洋布包着的剃头家什。
现在想起来,就因为那时候缺少洗得更洁净的洗衣粉的缘故,坐在门槛上的康爷一副很随意的样,把油晃晃的白洋布平摊在右膝盖上,然后拿出一柄镶着木把但可折叠的剃头刀,在其上来回轻松自如地屄(音bi),可能感觉差不多了,就在他的右耳后的脖颈头发上刮拉,估计在试刀刃是否锋利。
这当儿,父亲已接过康奶奶递来的一碗窖凉水,淋湿了哥或者我和弟三屁孩中某一位的头发。说实话,看着锃亮的剃头刀刃,我们心里很有些害怵。可康爷呢,仍一副笑嘻嘻地样子,并让我们中的一位和他一样面西并坐在他膝前的檐台上,店小二唱诺一般:有钱没钱,康爷给你剃个光头过年——
时光荏苒,四十年弹指一挥。曾经手起刀落的娴熟依旧——话音未落,犀利的刀锋已自头顶嗖然落下,所谓剃头先要开天窗,继之,一息清凉自头顶飕来,随之,一个半卷的头发卷跌落在地上,也是一息惊谔。至今,每每想起,愰若是隔世的门重启,一股温热的暖流将我躄进,现出少有的亲昵与感激。
二
剃头刀还在继续,不过随着康爷故去,换成了父亲的剃头刀。但尾随其后的一次次剃头的经历却极其平淡。因为这次数不多的剃头刀以后,家里就有了更方便自如的理发推剪。
是何年月、打哪买来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似乎从我十二三岁时就有了。只是那时父亲的技艺仅仅是留个髦角儿,推光头留髦角儿似乎就是儿时天经地义的理头结局。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少有过没戴一顶深蓝帽子的经历,而且又极少留过三厘米以外的长头发。也许是头皮油脂分泌过剩或者缺少如今形形色色的活性洗发露的缘故吧,他的头皮上总有一层麦麸般的银屑片,似乎惟有彻底理光,才能洁净,才能不痒不搔。不过,跟大多数不愿烦他人者一样,父亲也有自个儿理发的绝招——他常在桌子的前后放上两面镜子,利用镜子的对射,自我修剪。
我也曾多次试过,即使理个光头,后脑勺的部位,左右手都觉得难以得心应手。倒是父亲通过两面镜子,虽推的不能说没一点暇疵,但还是让我承认没留下边角。
我也有过帮他推头的经历,每每看着那些头屑垢痂,想想他几十年如一日,为家付出的几多心血与汗水,不由得心酸无比。特别是那些不断增多变白的发丝,常令我无由地泣语深思,从年青有为到两鬓如霜,从童年缺少父慈母爱到成家立业,从务作庄稼到诲人不倦,父亲肩上、背上、心底里不知承受了几多重荷,倘要换算成千克、吨,一定会惊煞我辈无数回……
可就是这把不知理过我们子妹以及同族、同社多少男女老少的理发推剪,父亲去逝后,按照守孝的风俗(孝子孝孙如果不在丧铺理发,百天内是不能理发的),我们亲堂弟兄不得不请了个庄间人士理发,也许是用力过猛或者理的次数偏多,总之左、右把柄有一支断折了,从此不能再委以重用……即便如此,我也没想起丢弃,那不只是艰辛岁月的一份见证,更是不可多得地乡愁。或许如山似海般深沉的父爱唯有今天全面挑起时,才从心底感受到做为父亲的艰辛与不易、崇高和伟大……
三
不再给孩子剪发,是到小女儿高二时。在此以前,就如爱给孩子们挖耳垢一般,我犹爱给他们剪发,虽然我剪发的技艺很是差强人意。
干什么事除了后天的优势外,先天的那一半也很明显。
村子里一位小我一岁的男同胞,初中仅上了一年,平素我们都一样,也就干些春种秋收,闲暇时抽空打打工接济生活的行当,本没有什么特别处,但他剪的板寸头,不只匀称,而且脖颈、耳鬓处,以及头顶与额颅处,真正的该露的必露,该长短的必长短。想必他也并没有什么专业理发工具,也没有经过专业培训,仅仅是喜爱长期修剪而已,可水平绝对不亚于专业理发师。经他剪理的头,真应了那句俗语,人是衣饰马是料装。
而我的手法,仅仅停留于会剪个圆头,俗称戴个瓜皮帽,不只缺少变化,而且由于缺少细致,常常似波非浪,俗称修梯田。
而这样拙劣的剪技,从孩子们小时起,一直到后来不再贸然出手,其间至少十四、五年。也难怪,所使用的理发工具,不过是妻平素用来剪布料的长舌头剪子,再加之自己没有理好发的眼光和手法,再加上缺少后天的指导和挑剔,难怪剪的发,会让孩子在一帮高中男女生中受窘倍感尴尬。
好在于我们的孩子从小乖乖听话,或许这也应了生理学家解释的所谓人的生长周期理论。在他们最单纯也最依靠父母的年代,似乎斯世再没有比他们的父母更伟大更无所不能的人,所以父母所做的一切不只令他们依从而且膜拜,更为之骄傲自信。
也正如此,小女上了高二的那年寒假回家,她如幡然醒悟般、一本正经地禀告我说:爸爸,以后你再不要给我剪发了,同学们都说,谁老是给你剪个瓜皮碗碗,而且一头的水平梯田……
也难怪,女儿天生圆脸,话没说出早已一脸灿烂的笑容,而配上这顶瓜皮小帽,不只显得拘谨束缚,连个子似乎也更矮了……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不只发现孩子长大了,而且也更成熟了;不只有了自己的理想,更有了对美的欣赏和追求。我不再盲目坚持非要让她剪短头发,并顺从她的个性,不再嫌她扎的那一束马尾空耗脑的营养……
小儿子从网上订购了一套包括电吹风在内的理发工具,近些年,只有我的头发还让妻来打理。不过,她理发的先后天优势和我一样也好不到哪去,但比起那些因忙碌、省钱,而把头发留得像刺蓬一样的村汉耕夫,我的短头发,不只少起白屑、少容纳残尘污垢,且又少脏领口,更少了广庭大众下,不断地挠头搔痒。
从不喜欢到默默接受,妻真成了我的御用理发师。不过每每剪发后对镜窥视,妻的无报酬劳动总让我一肚子指点,惹得妻屡次宣布要下不为例,但夫妻就是夫妻,相视一笑后,再次又是开始。
前几天,工地上值班的杨师跟我说,你的头发又长了……天暖时,每每头发长过寸许,不是他就是工友,一把剃须刀他执你拿,准给我剐个光电泡,时令入冬,光电泡虽然简单可行,但要戴安全帽,未免让人觉得冰凉难耐——
因此临走时妻的这番悉心劳动,不只如我从家里带来自产的葱、蒜、萝卜、洋芋……它们虽不昂贵,却温暖贴切真挚,我情知,即使爬山涉水,历尽风霜,身后总有妻儿的盈盈爱意,更有一家人平安团圆的期盼祝福,虽短暂分离却又长相陪伴,如割韭菜般,永远有收获不尽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