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美文:鸡鸣驿 北方/天津
鸡鸣驿
天津/北方
鸡鸣驿因鸡鸣山得名,据《怀来县志》记载:唐贞观年间,东突厥犯中原,边民不得安宁,太宗李世民亲征,驻跸此山,夜闻山上有鸡鸣声,故称鸡鸣山。
鸡鸣驿背靠鸡鸣山,据说这座古驿最早建于元代,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率大军西征,在通往西域的大道上设置“站赤”,即驿站。到明永乐年间,鸡鸣驿已经被扩建为定货府进京师的第一大站。清康熙年间,清王朝在这里设驿臣主管驿站内的事务。鸡鸣驿在明成化八年开始围城建土垣,城为正方形,隆庆四年开始用青砖包筑城池,内夯黄土,当时墙高达十五米,上开垛口,建成后的城池周长2330米,设东西两道城门,城门上方筑两层越楼,并在城中部建玉皇阁楼,城的四角分别筑有角楼。东西两条“马道”为驿马进出通道,城南的“南官道”即是当年驿卒传驿的主干道。清乾隆三年,清庭将城墙重新进行修理,并在城东筑护城坝一道。
这座有着五百年历史的城邑经过无数风雨的侵蚀,塞外风沙的磨砺,如今早已成为一座老态龙钟的古城。站在高高的驿城门楼之下,塞外的天空高远清澈,鸡鸣山像一座巨大的影壁,为古城遮住了北面草原肆虐的风沙。晚来的斜阳,映衬在古城墙上,黄土的城墙越发显得厚重而坚固,高大的阴影从垛口一直摔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墙下。门洞之上“鸡鸣山驿”四个大字不知有多少与这城有关的故事从中流过!
穿过东城门,走进古城。一眼所见,这里似乎不像一个城,倒更像一座古老的村庄。民居大都是破败的,泥包的黄泥墙皮早已一块块剥落,露出里面的泥坯,没了墙皮的石筑的院墙这会儿一块块暴露在阳光之下,白森森的有些骇人。
三横两纵式的街道,是凡古城的通例,文庙藏身在横向的第二道街的东北。面阔三间的戟门,黑色的门板,上悬“文教昌明”的牌匾。新近翻修过的青灰色砖墙,跻身在黄泥土筑的民居之中,看上去极为整齐严肃。进到里面,两棵高大的国槐荫郁下的大成殿更显庄严。面阔三间,进深一间的殿房,前出一块廊檐,硬山布瓦顶,施脊和吻兽。青的砖、青的瓦、灰黑的门窗,圣人坐像端坐其中,让人有种油然的庄严之感。门首上方悬“斯文在兹”的蓝地匾额。左右配对联:自古文章兴国运,而今笔健著华章。大殿东西两侧分别是耳房和斋房。这里据说曾是驿学,过去讲学的地方。院中有两块石碑一块是乾隆三十七年《新建魁星楼碑记》,另一块是道光十八年的《征修鸡鸣驿文昌宫碑记》,分别记述了当年文昌阁兴建的历史。这座或驿或戍的边塞小城之中,竟有如此规格的儒教祭所,可想当年鸡鸣驿的文教已是很昌明了。
街,都是青砖铺就的,但早已和这满城的泥土混为了一种颜色。从大街两边,不时地伸出来一条条只能容一人通过的胡同。高高的房宅将胡同挤得像是一根胡须,看上去有些幽深无底。胡同深浅不一,深的弯曲绵延得像条百足之虫,一眼看不到头;浅的短促紧凑,三两间房便到头了,于是半路上一座高挑的青砖门楼便立在那里,让人不自觉地便想起那幸福的“小康之家”。
泰山行宫在文庙的东南,单薄的青砖门楼孤独地昂立着,施脊尖削、吻兽高扬。宽阔的广场南端是戏台,神仙爱看戏,不知是否有考证,但五台山的五爷庙前的戏楼每年连演不断,可见许多事不可说,说不得!进到泰山行宫,当年的多数殿房都已被历史的车轮碾碎,如今只剩下东西配殿、灵宫殿、后殿及东西耳房。后殿正中供三位娘娘像,东西两边的壁画以连环画的形式,分三层共48幅描绘了碧霞元君出行的故事。这壁画的艺术价值很高,据说也是经历磨难,文革期间老百姓是用泥巴将壁画遮盖住,才使壁画幸免遇难。泰山娘娘应该属于道教的神仙,而在北方地区,供养特别普遍,可见在民国之前中国人的信仰更多是倾向于道教,或者说更纯是一种祈求的目的,而非是一种信仰。
东西走向的头道街是全城最宽的街,街不是直的,这倒是在古今城邑建筑史上少有的案例。有考证说主要是鸡鸣驿坐落在两山夹击的带状谷口位置,所以常年的西北风直吹城邑,为了不让大风直接从西城门吹进城里,所以东西两座城门的位置也是彼此错落的,由此可见古人在气象学、建筑学上的智慧已很是高超了。因为当年建城时采挖了大量的沙土,所以南街是呈犬牙状逐级由东向西跌落的,最终在西城门附近形成一座池塘,古城人将其作为全城防火防汛的取水之地。南街是一城最繁华的街区,集中了全城主要的官署豪宅、买卖店铺和庙宇,这里也是全城的驿站区。
坐落在南大街上的贺家大院,是鸡鸣驿现存最高规格的古建筑,纯砖木结构的五进式院落,无论是城邑中的官署还是商铺,没有哪一家能与之相提并论,所以当年的贺家在此地称为富甲一方决非虚谈!在历史的风雨中,贺家大院的风光早已不在,五进的院落,现如今保存下来的只剩下前道院和二道院,每座院落都是北方四合院式的院落,正房三间,耳房两间,东西两间厢房。而能够证明贺家当年奢华的是前檐下用砖雕刻的精美绝伦的墀头。进大门之后迎面是垂花门式的影壁一座,都是仿木砖雕刻,平板枋、额枋、壁面四角和壁心都是采用透雕的手法,所刻的花卉、禽兽等栩栩如生、线条流畅,做工精细别具一格! 大门口的一对抱石鼓久经风雨的冲刷已是斑驳不堪。说起这栋豪宅,还和历史上一有段名的事件有所沾染。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慈禧太后带着光绪皇帝仓皇西顾,途经鸡鸣驿时便住在了贺家的第二进院落内,慈禧住在西厢房,光绪皇帝住在东厢房, 随从文武官员和妃子各有住宿地点。这样贺家便在历史上留有“一夜行宫”的美名。
在东山墙下是一条细长的胡同,连着贺家五进的院落。进到当年西太后住过的小院,门侧的墙壁上刻有“鸿禧接福”四个楷书大字的题刻。实际上若与外面商贾巨子的豪宅相比,鸡鸣驿的这位首富之家,看上去仍旧朴素得像一位北方的农村汉子,没有多余的矫饰,只是一个干净利索。太后住过的西厢房,也只是一面土炕,两把木椅而矣!坐在当年西太后睡过的那面土炕上,透过木格子窗子可以看到外面正屋的木板门,我想,古人重礼法,无论大是大非,还是接人待物,即使是贵为一国之君的光绪皇帝与权倾朝野的西太后,在落魄到如此程度时也不“逾礼”半分——没有住到贺家的正房正屋。因为在过去正房、正屋是一家之主住的地方,再贵的宾客也只能住到偏屋——厢房、客房里!
驿城的南城墙外,有一条宽约五米的东西向道路,俗称“南官道。是原来的驿道。当时从宣府、新保安辐射过来的驿路就通过这里进出鸡鸣驿。在西城门五百米处,紧靠驿道,建有一片房屋,是专供过往客人休息住宿的地方。城内紧靠城墙有也有一条约五米的环城驿道,驿道一共分布着五处上城墙的马道,平时可以便于交通驿递,战时便于集结设防。
可以想象,当年马铃声声,飞尘滚滚,身穿邮服、腰挂令牌的驿卒,乘骑传递,风风火火,夜持炬火,日夜兼程的景象;还有往来于此的商贾和马帮在古道上长途跋涉,绝尘千里,鞍马劳顿,那是何等壮观的场面啊!古代时传递消息和发放官文都用快马,后因马的体力和奔跑的距离都很有限,要完成数百公里的传递不得不中途换马,所以就在沿途建立许多马站,后来这种马站又演变成接待过往官员、商人的临时驿站,同时完成传递信息和邮件,也起着军事城堡的功能。可以说驿站在古代起着现代邮局和军事基地的作用。一般的驿站,只设有一个马号,负责换马事宜,也叫做“换马处”。而鸡鸣驿则在康熙年才由军驿改为民驿。而在此之前,两大系统共存期间,鸡鸣驿出现了两个马号共存且各自独立的现象。民驿马号称“太号”。军驿马号又称“西号”,均设在今公馆院所在的西街上。
位于前街北关帝庙巷西侧的驿丞署是管理全城政务的署衙所在地,这是一座坐北朝南,三进式的四合院院落。大门临街,最后面是一座小花园。如今的驿丞署已经只剩下第三进院落的门楼、正房和后花园了。鸡鸣驿城内的门楼无论官商民寺,都是面阔一间。这种小气在于这里必竟只是边塞上的一座小城,太张扬了似乎倒显得格格不入。进到小院,面阔三间的正房,硬山布瓦顶的建筑样式。前檐明间向里凹进,留出一尺的廊步。明间两侧是六抹斜方格隔扇,中间是帘架和镶木板的隔扇门。岁月沧桑,如今的隔扇门窗早已是原漆剥落,露出黑色的旧木本色,这与刚刚翻修过的青砖青瓦的屋墙组合在一起,显得有些不搭衬,好在有立柱、门框与门板上的鲜红的对联、福字做调和,这崭新中才有了一些不是那么生硬的古朴。
小屋里面的摆设装饰较之外面似乎更统一,黑色斑驳的原木家具,已经磨损得坑洼不平的青砖地面,缺边少沿的土坑木罩,似乎让人感觉到与一种与历史同步的静止。驿丞署的主人不知是何时易换的,但从清康熙三十五年后清政府在此地设立驿丞开始,直到1913年北洋政府宣布“裁汰驿站,开办邮政”,鸡鸣驿这个古驿站正式从历史的舞台上退出为止,驿丞署于是从那时才开始走向了民间!而墙上的两张屋主人的黑白照片,似乎也正说明了这一点。一张照片是一家人坐在驿署前的合影,标注的时间是民国二十八年,也就是1939年。
残破——走不了几步便会有几处破屋断墙跳现出来。透过那半掩的柴门,可以看到满是衰草的院落,濒临倒塌的土屋;那一眼眼残破的窗棂里,历史似乎瞪着深邃的眼正向外张望。城里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人,更少见年轻人。这里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古城。顺南大街往西街一拐走不了多远便是驿馆院。
驿馆院是专供过往官员、驿卒就餐住宿的地方,纵列的三进式院落,由西大门而人,全院分东、西两部分,东侧为生活用的厨房、柴房、仓库、马棚、水井等附属用房,西侧为住室。西院又分前、中、后三部分,中院、后院临西街,为方便起见于是又另辟了一道便门,来往客人可由便门进每一进院,又可由大门而人,使驿馆院成为相对完整而又各个独立的组合院落。
当年鸡鸣驿城里的商贸是很发达的,仅当铺就有6家,商号有9家,还有油铺、茶肆、餐馆,驿城的人流总是络绎不绝。据史料记载,每年的农历四月十三至十九的鸡鸣山庙会,和腊月十六、二十一、二十六三个集日,城内满街都是摊贩,庙戏一台接着一台,真正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除了这些买卖店铺,城内还有公信院、总兵府、校场、草料场、驿仓以及马神庙等场所。当时的驿站不只负责邮递信件,还有驻兵、屯粮的任务。可以说鸡鸣驿是站,站也是驿。
这座方圆两公里的驿城,可以说是中国邮传发展的一块活化石,虽说只是八百年的历史,但这座亦民驿、亦兵驿、亦邮传、亦戍边的综合性的古城,集中沉淀了元、明、清三代,八百年的邮政、军事、文化、民俗、商贾、宗教、艺术等历史文化。走在鸡鸣驿这座黄土夯筑的古堡中,历史的足迹处处可见,一尊尊不知存于什么年代的石鼓、石兽,依然蹲守在宅院前守候着时光的流逝,坍塌的半截屋顶上的瓦当,虽剥蚀得只剩下一层薄皮,但仍旧为那残屋、断壁遮挡着风雨。遍布在城里的还有财神庙、普度寺、阎王庙、关帝庙、城隍庙、龙王庙、玉皇阁、永宁寺等庙宇。这或许是中国过去所有村镇、城邑,文化、宗教设施的一个缩影。客观上说中国人属于泛神论者,这点或许是一种文化遗传,像中药,少则几味多则十几味地搅在一起,最后治病的不知是哪味,这点不像西医,一刹药治一种病,针对性极强,可中国人宁愿相信这是“合成”的效果!于是在一个城里会集中出现儒释道甚至是民间神祇的大团圆,而且和平共处,一视同仁。
这座古驿自从民国初年退出了风风火火的历史进程,随后便一同随着这西北边塞的沉寂而沉寂了,于是当年驿路之上飞马传书的景象没有了,兵士执械寻城的马队也不见了,络绎的商贾已随着古道的沉寂而烟消云灭,这也许是古城一方庶民的悲哀,于是他们迎来了一个世纪的贫困守候,但却在不自觉中成全了这座古驿的保存,真正是福兮祸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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