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白孝平:风 筝(小说)
风 筝
白孝平
天蓝着,云淡着,风悠悠地吹过来,正是放风筝的好时节。东风一缕缕,挠的人心里直痒痒,一群少年在绿莹莹的草地上放起风筝,前边领头的是个大男孩,后边跟着几个小不点儿,男孩们的光头在阳光下闪闪亮亮,女孩们的衣衫就像春天里开放的花朵。
强子哥就站在河沿上,打高处往河滩里望。
春天是个幻想的季节。强子哥瞅着瞅着,便把自己想成了河滩里放风筝的少年。身材高大的强子手里牵着线,低矮的毛娃捧着前天夜里扎起来的纸鹰,一招一式都听着强子哥的命令,“放”,那只鹰就带着呼啸的笛音,慢慢飘飞起来。强子哥笑了,毛娃也笑了,小伙伴们相跟着拍手雀跃,这时候呢,那越飞越高翩翩起舞的风筝,就不是风筝了,分明就是一只从少年懵懵懂懂的心里和脑壳里蹦哒出来的花蝴蝶。
花蝴蝶在飞,强子的思绪也跟着翻飞,一会儿南方,一会儿北方,他自己就是一只飘飘飞舞的风筝,多少年漂荡在外,北方才是他的故乡,这里有他的爹娘,这里有他的妹子,还有他童年的伙伴,这是他的牵挂,就像手里的风筝线,他飞到东,飞到西,他飘忽不定,走的多么远,都会被扯回来。
上一回,妹子叫他回家是给他大(父亲)送葬。家里只有他和妹妹——两个单薄子女,多亏了毛娃兄弟呢。
强子跟毛娃住对门,从小光屁股耍大的,是一对儿好伙伴。强子人高马大,毛娃兄弟们多,穿的长袍马褂,邋里邋遢,没人招惹,就说那一回,跟外村娃打架,眼见着人家把毛娃围到中间,同去的一呼而散,看到毛娃要吃亏,是强子跑过来,一阵拳打脚踢,给毛娃解了围。从那往后,毛娃总是强子哥长强子哥短,整天跟在强子后头,成了强子的跟屁虫。强子比毛娃大二岁,毛娃就把强子叫哥,强子也没哥没弟,就把毛娃当成弟弟。
他们这帮愣头青,一放学,强子就领着去到河滩割猪草。别人忙着割草的时候,毛娃只知道耍,弄个树枝当马骑,疯疯张张从河滩这边跑到那边,别人的笼子塞得满满当当,毛娃的空空如也。天黑下来了,毛娃裂开大嘴哭了,鼻涕常常流过黄河。毛娃哭得昏天暗地,强子走过来,把他的猪草分出一大半给毛娃,毛娃不哭了,他有强子哥呢。
村子西头有一个大涝池,在夏阴里汪着,小伙伴下饺子一样,跳到涝池中玩水。毛娃这个旱鸭子把双脚浸到水里,坐在岸边看。小伙伴从高处跳下去,又爬上来,跳下去。看着小伙伴们玩得兴高采烈,毛娃也悄悄往涝池里走,他一下子滑倒,越滑越深,水顿时淹没了毛娃的头,毛娃刚挣扎着浮出水面,又沉了下去,呛得大口大口地喝水。其他小伙伴们只顾玩水,毛娃一次次沉沉浮浮,没有人瞅见。就在毛娃最后一回头浮出水面又将沉下去的时候,强子猛然看见,他一个猛子钻到水中,用有力的双手抱着奄奄一息的毛娃,向岸边游过来。强子救了毛娃,成了毛娃的救命恩人,毛娃把强子的娘认作干娘。每当娘做了好吃食,总不忘对强子说,去,给你毛娃兄弟拿些。
强子他大病重的时候,强子远在南方,毛娃今儿探望,明儿送药。老人一倒头,这咋弄哩,长年在外的强子犯了难。这时候毛娃来了,他招呼村里人打墓做棺材,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强子不再乱中忙慌,他有毛娃弟呢。出殡的前天,毛娃又从家里搬来水缸,拿来帐篷,大棚搭起来,桌子摆起来,强子父亲的丧事办得顺顺当当。
送别了老父亲,强子得回南方了,妹子哭哭啼啼,强子说,哭啥呢,我走了,还有你毛娃哥呢。
强子哥,你放心地走,家里的事有我呢, 毛娃是拍了胸脯的。
前些日子,妹子在电话里头说,哥哎,你回来,咱娘病了。
娘病了,强子就马不停蹄往回奔,他是风筝,娘就是牵扯他的线。他想象着自己要是只风筝该有多好,一下飞上天,飞过山,飞过水,飘飞到云里头,在彩云之上借着风的劲儿朝着家的方向飞翔。
强子回到家,娘躺在炕上,有气无力,妹坐在娘身旁,热眼盈盈,泪水涟涟。
哥,你总算回来了。
妹呀,不是说有啥事找毛娃么。
毛娃?咱娘就是他气病咧,他个狗日的,就不是人!
哥,你还是毛娃的恩人哩,要不是你,能有他毛娃的今天!
毛娃就是个粘粘货,从小学到中学,每回考试,门门功课不及格,脑袋里犹如一锅搅团,蠢猪一般,老师怎么点化都不明白,伙伴们喊他瓜毛娃。强子跟毛娃好上以后,虽说他是高年级的尖子生,但他从不嫌弃毛娃。娘也说,强子你就教教毛娃,谁叫你是哥他是弟呢。强子听娘的话,辅导毛娃功课,强子到毛娃家,毛娃到强子家,一个饭桌上学习,一个炕上睡觉。这哥俩,哥教得认真,弟也争气。毛娃的学习成绩蹭蹭地往上窜。
强子考上了重点大学,毛娃却名落孙山。毛娃这家伙有个毛病,年年一遇到考试,就发急,一发急,就尿裤裆,一尿就一塌糊涂,一塌糊涂,自然是榜上无名。
那一年,强子回来探亲,听说了毛娃的情形,看见了毛娃消瘦的模样,强子走进毛娃家的门,像一个心理师一样开导毛娃。
弟呀,你要克服心理急躁的毛病,失败了,咱不怕,怕啥?咱又没做啥丢人事,窝在家里,算什么男子汉!走出去,咱到阳光里头见世面。
那些日子,强子瞒着家里人向单位续了假期,哄毛娃说,哥的假还长着呢,我陪着你!他跟毛娃一起学习,一起走向考场。
毛娃的心理阴影魔鬼一样逃走了,他的心底亮亮堂堂。发榜的日子,强子毛娃兄第二人喝了蜜糖水一样,心里乐开了花。强子放心走了,毛娃安心上大学。
毛娃上完大学,分配了工作,回来还当上了交通局长。
妹子又开口,哥,你一走多年,毛娃不但不帮咱,还整咱家呢。
强子家坐落在村头,是边庄子,他家靠着路呢。他大就顺墙栽上几颗梧桐树,排成一行;他娘怕来往的车辆撞坏了墙头,压塌了门上,又叫人从他妹家运来个石碾子,石碾子挡在那儿,东来西行的车辆不得不放慢速度,拐来拐去绕着走。
村路狭窄,村路泥泞,要拓宽铺平的时候,施工队的人绕过了强子的家,强子跟毛娃是铁哥们,谁又敢挖树挪开石碾子呢?
毛娃局长视察施工现场,坚决地说,树马上挖,石碾子马上挪,我干娘和强子哥那儿有我呢。
树挖咧,石碾子也挪咧,可就是做不通干娘的思想工作。强子的娘哭哭闹闹,坐到门上骂了几天几夜。骂的昏过去,躺倒在炕上。
村里男女老少,人多口杂,议论纷纷。
这个说,毛娃,狗日的,是个没心没肺不认人的白眼狼!
那个讲,毛娃,人家做的对着呢,为大家修路,是好事,应该支持哩!
强子回来了,也没去见毛娃,他还跟从前一个样,见老汉发烟敬茶,遇到大妈婶子,搀扶着嘘寒问暖。村前屋后大树下,盘腿坐着,跟乡里乡亲天南海北扯淡说笑。
回到家,强子给娘请来医生瞧病开药,娘的气消了,脸色逐渐红润起来。
强子要走了,临行的前一个晚上,他的小伙伴们来了,他的同学们来了。听说了毛娃弄的那事,个个心里窝火。
一个说,把狗日的美美报复一下。
另一个说,把狗日的官给撸了!
强子哥就是强子哥,他开了腔,不!千万不能这样做。
俗话说,要得富,先修路!村里的路宽了,乡亲们产的果品就会卖上好价钱,路平了,乡亲们风里雨里就会一路畅通。我毛娃兄弟行得端走得正,他修路造福乡里,我还要找我的媒体朋友美美地宣扬他!
两只风筝,忽高忽低,一前一后,在天空中翱翔。
作者简介:白孝平,陕西礼泉县人,职业农民,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礼泉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花海诗社副社长,有多篇首诗歌散文小说发表于省市报刊广播电视媒体,并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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