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吕常明系列散文：我与水
我 与 水
文/吕常明
“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气贯长虹的诗句重现了毛泽东在长江波涛中时隐时现的身影，也让人心生羡慕与豪迈。但我只能站在地图前望着那条母亲河，思鹜八极，再吟咏下苏轼的大江东去聊以自慰。因为，我的游泳水平实在马尾提豆腐——不上串。
我打小与水情深缘浅，在论斤吃水的山沟沟能看到水已奢侈之极，别说游泳了。村南头有两个臭水池，说坑也行，由于时常饮牛饮羊或沤麻泡荆条，腐味散发，天热时半个村子都被臭气笼罩。唯有雨季来临，浑水挤走了臭水，它才变得可爱起来。中午太阳当顶，树上蝉鸣阵阵，池中一群亮闪闪的光屁股煮饺子般起起伏伏，老远就能听到一片吵闹，或者咕咚咕咚狗刨式的拍水声。羊群卧在树荫下闭着眼，嘴巴不时咀嚼，母羊在痛苦与幸福的长嚎中，屁股上掉出一团血肉来，风一吹，小羊四脚蹬着晃晃悠悠，一会儿就咩咩地奔跑起来。但也就几天光景，池水便如王曦之父子洗砚池般渐渐黑了，杂沓的牛羊蹄印和一摊摊牛粪羊屎覆盖了池边。遇上干旱或山洪暴发填平了池子，这点幸福也没有了。有的就跑到五六里下的灌溉兼饮水的漳北渠去游泳，渠水是流动的，大多时候清澈见底，适合游泳，但也危险重重。
近水是人之天性，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们总是把握着每一个难得享受的机会。可父亲对我看管很严，说池底淤泥吃小孩，漳北渠河神要童男，根本不让我去，我只能看着同伴仰在水面将肚皮和牛牛露出，炫耀着他们神奇的技艺。我的天性生生被扼杀了，这成为我童年时期对父母非常深恶痛绝的一件事。有年麦收时节的一天中午，在同伴勾引下，我乘父母熟睡，跟他偷偷跑到了漳北渠。结果，下午到了地里，父亲在我屁股上的一顿结实的镰把，成为我毕生惨痛的记忆，社员们抓住一只小兔哄我的场景也随之记忆至今。因此，在大学的游泳课上，我也还只是惭愧地在浅水区装腔作势。
我长大按照老祖宗“学而优则仕”的传统步了仕途，在迎来送往与勾心斗角中混着光阴，脸不厚心不黑，始知这碗饭是不好吃的。但城里有游泳池，水质也好，想游就游，再也没了父母的管束唠叨。不幸悲摧的是，突然发现亲水的欲望消失了。好在游与不游，都不影响饭吃，也就作罢。有一天在读李白杜甫时，偶然注意到一个巧合。怀抱兼济天下的李太白在接到玄宗召其入宫的圣旨后，忘乎所以，踢倒板凳，掀翻桌子，背了手迈着方步仰天大笑出门而去。不料，他的为官水平太差，酒后“使高力士脱靴，力士耻之”。因此，不久便低头掩面，自请放归而出长安。杜甫胸怀天下入京为官，安史之乱中在凤翔肃宗帐前当了左拾遗这样一个谏官，由于不得志而弃官，在秦州过了一段“负薪拾橡栗自给”的生活。后来虽又在四川任过校检工部员外郎，终是不得官场要领，以致贫困潦倒，客死舟中。两位诗坛巨擘，均非游泳健将，却一个捞月淹死，一个舟上飘零，都做了水鬼而与水结下了永世之缘。于是，便十分佩服了赵高秦桧和绅之流。古代善用水者武将莫过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与秦岭中的水有关;在太行山井陉关与赵国作战，也创下了背水一战的奇迹，刘邦赞其“战必胜，攻必取”，也被后人奉为“兵仙”、“战神”，但也是在淮水边被捕，人生急转直下，还离不开个水字。人们称历史为长河，大概人生沉浮，与游泳无异。不然，滚滚东逝的长江水，如何淘得下千古英雄。
人都有种类似的心理，往往不会游泳或游技差者还越想下水。有次在臭水池中玩水，我向深水区慢慢走时，突然水没到了脖子，我一下慌了，喊叫起来。旁边的本家叔眼疾手快，冲过来将我拉住，我下意识地一把抱住了他。其实我的这一动作有可能救不了我，甚至将他也搭进去。现在明白，当时违背父母之意都是拿生命做资本的游戏。当父母将我推入社会任我畅游时，我发现，能在关键时候像我叔叔那样为你挺身而出者委实不多，一声叹息或窃笑便是留在人间的最后价值。如今，这位叔已做鬼多年，空留一片怀念在心。
我摆脱旱鸭子的宿命时已三十多岁了。那次突然就会换气了，一下游出几十米远，但仰泳始终不会，只要一躺就呛水。有次在泳池向一位游泳教练请教，他说，很简单，花了钱就会了。我非常生气，旁边一位仰泳者说，头向后仰腰往上挺就行。一试，我便游出十几米。人生关键就那几步，但关键时刻却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得到点拨。现在泳技长了，却发现已被后浪拍在沙滩上，也无法适应如小时候闭了眼捏了鼻子闷在水下的憋气比赛，始悟是缺乏游泳天赋的，就如仕途也不是谁都适合走的。后来在举办过全国比赛的省游泳馆游过，在一些单位的游泳池游过，条件自比农村臭水塘强过百倍，但无一例外照不到阳光。水沟通了人与人的肌肤之亲，又让人与人间充满凉意。农村臭水塘中的水当然也不热，但阳光的温暖与带了淡淡臭味的气息让人感到了一种由衷的温暖。
有中流击水之志者俯拾皆是，但能如毛泽东横渡长江者凤毛麟角。坐在泳池边看着沉浮其间的泳者，便想到那宦海沉浮的李杜韩信们。古人有句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其实还是泳技不过关。泳技太差，便不必羡慕他人，想亲水时，回到家中洗个热水澡，也是件好事。
作者简介：吕常明，男，笔名冀根，1971年生，籍贯河北涉县，居西安。好书画和旅游，业余文学爱好者，小说、散文、诗歌皆涉足。出版有散文集《生灵》，小说集《路归路桥归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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