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 剑：世界的背面——长篇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读后
世界的背面
——长篇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读后
党 剑
这是一本残忍的书。
这是一部控诉之书。
我的心疼得无法止息，为她惋惜，为她的单纯，为她的糊涂，为她的“爱”。
很疑惑，林奕含在承受巨大精神创伤的时候，为什么要坚持写下这样一部自己所言无涉“救赎”的书。
看了这个对文学对文字有着信仰情结的女子，在人世间倒数第八天的采访视频，我明白了。
林奕含为了那些“新人”，不再重复她的人生惨剧，忍受着巨大的伤痛与疾病的折磨，写下这部长篇小说，是为了让那些孩子能够借此看到这世界的背面，看看这个背面，有多残忍，有多荒谬，有多“巧言令色”。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个“很简单的故事”，正如作者所言，一句话能就说得清楚。
就是补习老师李国华利用职权诱奸、哄骗、虐待女学生的故事。
小说的结局是房思琪疯了，现实中的结果是林奕含自杀了。
小说中的补习教师叫李国华，现实中的恶魔教师叫陈星。
多想告诉已在天堂的她，李国华们这些以文学作为手段的人绝不是“真正相信中文的人”。
伤害房思琪的，不是文学本身，而是嘴上说着文学心中却不信文学、嘴上说着爱心中却不信爱的人间恶魔。
是丑玷污了美，是恶摧毁了善，是假辜负了真。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既无初恋，也无乐园，有的是一个原本前程似锦、幸福快乐的少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毁灭的过程。
补习名师李国华是教国文的，教学水平很高，所以那些家长和孩子对这个老师完全没有戒备心，房思琪的母亲就非常放心让李国华单独辅导思琪的作文，让李国华单独带房思琪去看画展，痴迷于文学的思琪也很崇拜李国华，初见时便觉得“李老师最高，深目蛾眉，状如愁胡，既文既博，亦玄亦史”。五十岁的李国华就这样利用学生单纯的仰慕之情，一步步精心设下陷阱，性侵，诱奸十三岁的房思琪，时间长达五年之久，直到有一天，房思琪疯了。
除房思琪外，他还用同样的招数，糟蹋了饼干，郭小奇等人。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林奕含语）。
可怜的思琪在为自己的遭遇找一个高尚的借口，她想说服自己，她是因为爱老师所以才会这样做，那么那些黑夜里无耻的蹂躏就得到了升华——那不是丑恶的强迫与被强迫，而是爱情的牺牲品，这样看起来有一种才子佳人打破世俗的萎靡和浪漫，也是支撑她面对以后一次又一次的冲撞的依托。令人惊悚和恶心的不是李国华肆意的侵犯，更加是他每一次伸出魔爪时俨然一副温文尔雅的姿态，还总拉上文学为他的暴行做装点。“这是老师爱你的方式，你懂吗？你是读过书的人，应该知道美丽是不属于它自己的，你那么美，但也不可能属于全部的人，那就只好属于我了。“
她遭遇这些时，年龄之小，邪恶之烈，羞辱之重，创伤之大，爱恨之强，绝望之苦，是外人无法想象的。
房思琪或者林奕含，还有郭小奇、饼干，她们本可以有更好的命运，拥有正常的生活与爱情，可是她们遇到了李国华，一切都改变了，人生被摧毁了，被毁于温文尔雅温良恭俭让的世界正面之下的——背面。
林奕含自杀前曾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如果她在第一次被施暴后就能坚定的告诉自己：“他伤害了我，还好意思说爱我，简直就是人渣，应该去报警！”
如果这样，该多好！
可是，她想的却是“她要活下去，她不能不喜欢自己，也就是说，她不能不喜欢老师，我想出唯一的解决之道了，我要爱上他。你爱的人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是吗？我要爱老师，否则我太痛苦了！”
这是一个十三岁女孩的谋生之策！
如果，在她的母亲在性教育方面“没有旷课”。
如果，这个世界的背面，也没有李国华。该多好。
“（刘）怡婷，你才十八岁，你有选择，你可以假装世界上没有人以强暴小女孩为乐；假装从没有小女孩被强暴；假装思琪从不存在；假装你从未跟另一人共享奶嘴、钢琴，从未有另一个人与你有一模一样的胃口和思绪，你可以过一个资产阶级和平安逸的日子；假装世界上没有精神上的痛；假装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有铁栏杆，栏杆背后人人精神癌到了末期；你可以假装世界上只有马卡龙、手冲咖啡和进口文具。但是你也可以选择经历所有思琪曾经感受过的痛楚，学习所有她为了抵御这些痛楚时付出的努力，从你们初生相处的时光，到你从日记里读来的时光。你要替思琪上大学，念研究所，谈恋爱，结婚，生小孩，也许会被退学，也许被离婚，也许会死胎。但是，思琪连那种最庸俗、呆钝、刻板的人生都没有办法经历。你懂吗？你要经历并牢牢记住她所有的思想、情绪、感情、感觉、记忆与幻想，她的爱、讨厌、恐惧、失重、荒芜、柔情和欲望，你要紧紧拥抱着思琪的痛苦，你可以变成思琪，然后，替她活下去，连思琪的份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小说结尾部分这长长的一段话，是房思琪留给这个世界最微弱的希望，可是，这希望已经不属于她了。
属于她的是：“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林奕欢对文学是绝对的忠实，到达了信仰的高度。
林奕含坚强地从过去遭受的灾难中走了出来，否则也不会有这部震撼人心的作品。真正导致她终结生命的因素，也是她真正的悲伤之处，在于她对文学与艺术的纯洁性产生了动摇。
“文人千锤百炼的真心，最后竟然只变成食色性也而已。”这是林奕含的原话。也是她留给这个的遗言。
“所谓的艺术家，他不停的创新形式，翻花绳一样就是创造各种形变各种质变，但是这些技法会不会也只是一种巧言令色而已呢？”这是林奕含接受媒体采访时悲愤地质询，
这是她——一个视文学为信仰的女生，对这个黑暗惨烈的世界背面留下的最后控诉。
几近语无伦次的控诉之后，第八天，2017年4月27日，林奕含自杀身亡，终年二十六岁。
【作者简介】作者简介：党剑，陕西省富平县人，生于1971年，有诗集《纸上的道路》《党剑的诗》等，现居铜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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