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朱永林：洛阳救险记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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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374期︱

审稿|谭长征编辑|王会宁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洛阳救险记」

文/滋水散人

事情过去了整整三天，日子已归于平静。望望窗外，依然是灰蒙蒙充满阴郁的雾霾天。

儿时那种清亮湿润飘逸的雾天已经离我们渐行渐远，传统的东西也好似成了落伍的代名词。人们孜孜地追逐着同时又惬意地享受着现代生活带给我们的一切。就像我——此刻坐在电脑前，只消慵懒地敲敲键盘，便可将那天发生的一切记叙下来，不必费力地书写，不必担心碰到一些生僻的字儿为难。

若干年后，我还会用笔写出一段顺畅的话儿吗？我问自己。

今天冬至。

早上九点多的时候，我接到了W的一个电话：在家么？有个急事，我马上过来！

话音里满是焦灼不安。我有些纳闷，大清早的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管他呢，见了面不就知道了？

打开房门，一股刺骨的寒气迎面扑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怪怪的有些刺鼻的味道。下楼走到院子，棕榈树刚劲的叶子上落满了灰尘，“毛毛”直直地蹲着直直地看着我，摇着粗大的尾巴，展示着德牧特有的威武和高贵。好久都没带它出去遛弯了，肯定把它给闷坏了。

正想着，W失急慌忙地走了进来。Y出事了！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啊？我有些惊愕。Y一直是个谨慎有余的人呐。

让人给骗到洛阳了，进了传销窝子！W 那张老不见长大的娃娃脸此刻没有了往日娃娃般的笑容。

很快地我便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前两天Y的一个熟人S给他介绍说有个工程已经谈好了，S一个人拿不下，让他带十万块钱入伙，他就去了。去后发觉很不对劲儿，想走又怕出什么意外，于是半夜里给W发回短信，让大家想办法把他接回来。

他走的时候神神秘秘的，我和H还都劝他来着。W一边说着一边让我看短信上的内容，一脸的无奈和懊恼。短信里，有Y发来的一个地址——洛阳市XX路XX号XX新村。

报警了么？我淡淡地问。要是警方能介入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

报了，县上说不归他们管，让报洛阳110，那边说他们会调查。我和H没敢给Y的家里人说，只是刚才到S的店里打听了下，S的老婆一听就急了，还把电话给她男人打了过去，又说传销又说报警的，我俩拦都拦不住。

女人家么，听到这些事肯定慌了。我还是淡淡地说，心里却暗道：糟了，这不明摆着打草惊蛇么？

跟家里打了招呼，顺手装了两包烟，茶杯是少不了的，刚泡的一杯酽茶呢。出门上车，给H打电话让他收拾下，H问：还准备啥不？我说：再拿两个拐杖。手机那边立马传来一阵大笑。

Y,W,H和我，二十多年前要好的同学，二十多年后依旧情如兄弟的朋友。

至于那个S,也是知道的，不过并无来往——自从那年看了那部妖里鬼气的电视剧，我也变得不爱和陌生人说话起来！

可是，县城就这么大，谁不知道谁的几斤几两呢？

接了H,商量了下，给车加满油，我们仨便一起出发。

和朋友在一起总是快乐的，即使到处充满了雾霾；车子开慢一些是必须的，即使事态的发展不可预知。W打开了暖风 ,H打开了手机导航，车里便洋溢着快乐热烈的气氛：

380公里到洛阳，那个什么新村怎么没有呢？

……仔细查！

老Y现在咋样了呢？

……不管他，说不准正让人家修理呢！哈哈。

咱们仨咋称呼着好？三个火枪手还是野鹅敢死队？

……连个拐杖都没有还火枪呢，呸呸呸！

来的时候怎么没拿个大红花，Y出来了给他戴上好好表扬一下……

对！Y见亲人来了肯定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了你，哭两声，就势在你衣服上擦眼泪，再抱了你，哭两声，就势把鼻涕也擦了，哈哈哈哈……

乱侃神聊得正欢，W的手机响了。是Y打给W的。我接了电话，里面传来Y不太自然的说话声：你谁呀？谁？噢，你俩啊。我这边什么都好，弟兄们不要担心，事情你们看着办，听说早上还报警了……噢噢噢，啥都好，不要担心，嘿嘿嘿……

我努力想象着Y硬挤出来的笑容，平静地告诉他：W和我正在家里喝茶呢，你出去我们都很放心，生意好的话把我们也拉上，不要吃独食哦，早上也没报警，屁大个事儿值得搞那么大动静吗？要相信朋友嘛……

我想，即使让Y冷了心也不能把我们的行踪给暴露了。这个电话不是随便打回来的，旁边肯定有监视他的人！在我们没赶到洛阳之前，一个电话也不能给他打。然而，用什么法子告诉他我们已经上路了呢？

快到潼关的时候我拿出手机，在微信朋友圈发出了一条消息——玩的就是心跳！我的意思很简单，在不能跟Y随意联系的情况下，只要他开了微信，便可知道我们已出发。可是并没有回音，倒是收到了一个很能说得来的网友的询问：散人玩蹦极？后面是一个灿烂美丽的笑脸。我随即回复了一个笑脸，并不好看，牙都呲了出来。

在潼关下高速吃了午饭，一瓶小酒，两个凉菜，三碗烩面，味道一般价格却不菲。商量了一下方案：到洛阳后，最好找警方，要是不行，我们就自己寻人。麻烦的是留的那个地址并不详尽，XX新村，要是像西安的李家村龙首村什么的怎么找？那边把人转移了怎么办？今天找不到肯定要守在那里了，只要能见到人就好办，Y出来肯定有人跟着，判断对方有2-3人，阻拦了咋办？好办，直接撂翻，决不纠缠……

记得一位伟人说过——战略上蔑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还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用到这里，很好！传销组织不可怕，怕的是你先怕了它。一个由自私贪婪者、妄想狂、骗子和懦夫组成的变异怪胎能有多强的战斗力呢？我们有备而来又在暗处，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干脆果断抓住时机，一次成功迅速撤离，要是遇到两三个人的阻拦，四比三，完全可以应付，那样的话胜算是很高的。

这么多年的相处，我们之间早已养成了一种默契。

很快进入了河南地界，没看到险峻的函谷关也没看到雄浑的黄河，眼前总是单调枯燥的高速路。过了三门峡，竟见到了久违的太阳，我们仨一阵欢呼——啊，终于回到了新社会！不失时机地我又发出了一张明媚的照片，马上招来朋友们的问询，我只得意地回答了一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同时也知道了家里那边雾霾依然未散。

亲——有时，享受阳光也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哦。

在这期间，我们还收到Y通过手机QQ发来的信息：午饭很香，六点下课。没理他，我们继续赶路，终于在中午两点多的时候，我们赶到了目的地——洛阳。

有导航指引，我们直接就开到Y告诉的地址，当看到铜黄色的“XX新村”的门匾的那一瞬，不约而同都大喜过望——这只是一个居民小区。范围一下子缩小了许多！把车停到前面路口拐弯处的一个停车场，分散了，我一人走前面，W和H在后面，若无其事地向小区走去，说好了，路上尽量不说话，要说也是普通话。

很顺利地就进了小区，没人过问，虽然门口有间警务室。小区不大，只有四栋六层高的居民楼，见到的人也稀稀拉拉并不多，转完了整个小区的旮旯拐角，我们先后走了出去。

回到停车场，把车折过头缓缓开到了观察好的小区斜对面一条不扎眼的巷子里，车头向外停好——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小区门口的一举一动。H掏出手机，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给早上联系的一位洛阳警察打去：喂，同志你好，我想问下早上那事查得咋样了？啊？我是问早上说的传销的那件事，哦，没查出来，那他还带着十万块钱呢，人出不来啊！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呢？……

通话很快就结束了，一脸的无奈：早上到门口查了，没有搞传销的，现在让Y直接给他打电话。

这不是扯淡吗？要是能给你打电话还要我们来干嘛？不指望了！

H于是给Y发了条短信：到门口。

不一会儿就有了回音：等会儿。

我们马上开始了行动——W呆在车里，我和H分散着走到了小区门口两侧，要是Y出来了，一个接人，另一个断后，W随时准备着支援！

我站在小区门外靠近马路的人行道边上，不时地瞟着门口；H站在几步远一家银行的台阶下。寒意阵阵袭来，顾不了那么多了，只盼着早点看见Y的身影。

这时，小区大门外连椅上坐着的一个年轻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二十多岁的年纪，穿一身黑色的套装显得很是单薄，面向着我，一边玩手机一边四下张望着，已经坐了很久了，也不见有离开的意思。

会不会是望风的呢？我想。这太有可能了，我还是尽量自然些好，千万别让人注意上。

这时，H却穿过了马路向车子的方向走去，等了几分钟，我也踱过了马路，回到了车里。

现在四点多，Y说的六点下课是不是到六点左右才有出来的机会？我们分析着。

你看见那个女娃没？H问我。

看见了，感觉很奇怪的。

把我等得急的，打算过去跟她说会儿话。H一脸的坏笑：走到身后还没开口，听见她正打手机，说的满口陕西话。

噢，所料不差，那女娃肯定是个望风的！我笑了笑。虽然H说话老是一付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同时也是一个点儿很清的人。

就坐车里，外面冷，离六点还有会儿时间。

冬天的太阳早早地下了班。五点刚过，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马路上的车子人行道上的行人却多了起来，车灯闪烁，人声喧杂，这给我们观察小区门口带来了很大的困难。担心Y出来我们不好发觉，H又发了一条短信——出门左拐银行门前。

我们都睁大了眼。

临近五点半的时候，我和H下了车，穿过马路，来到了毗邻小区门口的那家银行前。我站在银行台阶上一个灯光比较昏暗的阴影处，H就在两三步远的人行道上。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步履匆匆无暇他顾。我和H都默不作声，只是不住扫视着门口的动向。

那不是人咧！我听见H低声说道，然后径直向前走去。

一步跨下台阶，紧走两步，我看见Y直直站在小区大门前，朝着我的方向。晕，还戴了顶帽子。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已走到了他的跟前。

走！我暗喝一声。

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Y并没挪步，而是显得有些迟疑，并且朝四下里看了起来。

老天！这不要人命嘛！我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死死地拽住，生怕他从我眼前猛地蒸发了一般。

快走！我又厉喝道，不容分说，拉着他扭头就走。我想，我是真的有些急了。

也许我的举动很是粗暴，明显地感觉到有几个路人向这边侧头张望。而我同时也知道——H正在我们身后几步远紧紧地跟着。

一句话也不说，很快地就过了马路。走到巷口停着的车前，W已启动了车，拉开后车门，一把就把Y硬推或者说硬塞了进去。

H紧跟着上了车，W打开车灯，方向盘一搂，迅速地汇入了马路上的车流之中。

这一切，我想不会超过三十秒的时间！

事情出奇地顺利，所有预想的不利情况并没有发生。当我在微信里发出——有惊无险胜利返回——这条信息时，准确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八分。还有不少朋友操心着我们的安危，必须告诉他们这个胜利的喜讯。

车子很快驶上了回家的路，Y关掉手机，高兴是有的，不过并没见到我们想象里百感交集痛哭流涕的傻样，这多少让人有些遗憾。从他喋喋不休的说道里，我们知道了他这几天的经历：

前天他坐动车到达洛阳的时候，S到车站接的他。上了出租车，S告诉他搞建材那事儿有了些麻烦，现在另外考察了一个项目。出租车停在了XX新村，S领他进了最里面那栋楼六层的一套房间，里面大大小小还有五个人——小两口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儿，另外一个据说是练散打的，一个自称是当过兵的。当然，招呼是很热情的，气氛也是很融洽的，在热热闹闹讨论新项目的同时，当过兵的还即兴打了一套擒敌拳（呵呵，老套的小儿科的把戏儿）。Y感觉出了情况的不妙，但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异样。在房间里吃过晚饭，看了会儿电视，睡觉的时候他和S一个房间（白吃白喝还有白住的地儿，嗯，好哇！），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旁边房子的灯也亮了……

第二天照例在房间里吃了早点，都是小两口动手做的，S和小伙儿（就是婴儿的父亲）陪着他出去考察项目（档次高啊，出门还带俩保镖），去的地方都是在别的小区，说是考察，其实就是上课，一个老师给他一个人大讲特讲一个所谓的“1040工程”，那两个在旁边陪着(嘿嘿，还开的小灶）。两天里一共去了三个地方见了三个老师（还上课呢，不明摆着洗脑嘛），又是鼓舞又是激将又是现身说法，反正就是只要你投入几万，每月可以领多少，两年出去升到老总了能挣个一千多万之类的……

咱们掉头回吧！H高声欢呼着：这么好的事情实在是太吸引人咧！

甭打岔！Y继续着：一个人想走，害怕他们翻脸走不脱，这小区好几套房里都是他们的人，一共有四五十个，打电话跟前也一直有人，直到昨天半夜里趁S睡着了，才在被窝里给你们发短信。

那刚才上课回来咋没人跟着你？

有啊，还是那两个。中午打电话S就在身边，那时真的以为你们在家喝茶哩，后来接了信息才知道你们来了，我就顺着他们的意思稳住他们。刚才快到门口，小伙子进商店给娃买尿不湿，我在门口立着装打电话，S就在我前边端直朝里走。

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是个狡猾的家伙啊！我们仨一阵大笑。

那你刚才还犹豫啥呢？我又插了一句。

Y前一句的回答很中听，后一句呕得我差点闭过气去：看见你俩了，先看下周围有没有他们的人，然后想把S叫到车跟前道个别。毕竟都是乡党……

未等说完，我就咆哮了起来：你要是再有两三秒的犹豫，第一个放翻的就是你！从你发觉S把你骗来搞传销的那一刻起，你认为你俩之间还有交情可言吗？今天就是绑，我们仨都要把你绑回去！

车子一路向西。前面——是回家的路……

一觉醒来，已是早上八点多了，给Y打了电话，听见他迷迷糊糊地说：还睡着呢，中午咱们聚一聚。

好！该给你压压惊。我说。

中午时分，六七个人很自然地围了一桌——除了Y、W、H和我，还有别的朋友。

说是压惊，倒不如说是一场表扬加批斗会—— 首先大家表扬了Y不甘沉沦反应灵敏虚与委蛇及时通知的高贵品质和优良作风，这一切都给我们的行动提供了成功的保障；然后话锋一转，火力十足地向他发起了炮轰——交友不慎啦，认人不清啦，妇人之仁啦，犹豫不决啦，迂腐可笑啦等等等等。

在我们轮番的猛烈打击下，Y溃不成军，举手投降。

事后清点，人是平安地回来了，带的款子也分文未少（还好不是现金）。损失的，除了Y去洛阳的车费，还有留在XX新村的一条香烟和一套新买的西服，而那套西服，还是S专门叮嘱为了谈生意气派才买的。

呵呵，损失不大，人财两安！还算是个完美的结局吧！

后记

事情到此本该结束了，喧闹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而我，此时慵懒地坐在电脑前，总觉得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完：

十几年前，当传销作为一个新鲜事物在城乡大地风起云涌人们如癫似狂时，我就一眼看穿了它的虚伪性和欺骗性。它利用人们希翼不劳而获一夜暴富的心理弱点，再加上对新生事物的盲目追随和社会思潮的肤浅躁动，一时搞得多少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后虽经多次打击，依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有时真的让你防不胜防。深陷其中的，除了普通百姓，不乏高学历高收入之人，这种教训是值得我们每个人深思和警惕的。

新奇的不一定都是美酒佳肴！传销也不是一种考验你智商的高级游戏！面对滚滚浊尘，加强个人的品格修养才是抵御它的坚盾利剑！

最后，总是流行着要说上几句感恩的话：

感谢雾霾——你让我感受到灿烂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对于我是多么的重要；

感谢传销——你让我再次印证了人心的阴暗和友情的温暖；

感谢洛阳警方——没有你们的冷漠，我便没有这次可以大肆吹嘘的有趣经历；

感谢自己——即便沧海横流，我，还是我自己！